我哭著說你跟我們走吧!
搖搖頭他說:“娃哎!你們走吧,幾十代人都在這崖上爬上爬下,是累了,換個地方過吧!”然後他拿手戳了戳我的心窩子,嚴肅地說:“娃,看得見的懸崖不在了,看不見的懸崖還在,往後遇上翻不過去的坎,多看看躲在心裏頭的崖壁。”
說完他歪歪扭扭去了,崖底有風不斷湧上來,鼓著他一對翅膀,發出咻咻的聲音。
走出好遠他又回身跟我說:“快走吧,還有好長一段路等著你呢!記住,不要對人說我的去向。”
抹幹淚跑回寨口,我給來辛苦說二老祖不見了。
咋辦?一個人問。
來辛苦看看我,我輕輕點了點頭。來辛苦愣了一陣,鼻子抽了抽,又看看我,我對著他重重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來辛苦說等不得了,出寨的路就要不在了,大家動身吧!
轉過身時,我看見了來辛苦眼眶裏的淚花。
我們沿著石壁下來,水位已經漫了上來。往前一直向上,剛上了薄刀嶺,出寨的那條路就不見了。
回過身,昔日縱橫的溝壑已經不見了,隻有那些高拔的山尖探出個腦袋,寬闊的浩茫一直向天邊延伸。大家停了下來,目不轉睛看著對麵的懸棺崖。此刻,水位已經爬到了懸棺的位置,先是吞掉了最底層的棺材,那些被吞掉的棺材慢慢聳動著浮出水麵。緊接著第二層,第三層。不多時,水麵上就浮滿了暗褐色的懸棺,跟著水流開始緩緩向下遊漂去。
突然聽見來辛苦帶著哭腔高喊一聲:
“送咯!”
山脊上立時跪倒一片,砸得塵土飛揚。
跪拜完畢,人群立起來開始繼續往前趕。我停了下來,站在崖壁上,看著遠處高聳的懸棺崖頂。這時太陽起來了,光芒一下鋪滿了浩茫的水麵,發出耀眼的金黃。終於,一個背著翅膀的剪影從朝陽裏躑躅著走了出來。在山頂立了片刻,那麵剪影雙臂展開,鷹燕般從高處飛了下去。風鼓著翅膀,緩緩向水的方向降落。下到水麵,起起落落好幾回,他終於找到了水麵上那口屬於他的棺材。爬進棺材,他卸下那對翅膀,兩手扶著棺沿,開始唱歌。
最後在東邊,更東邊,在黃河的盡頭,在有海的地方
重新生根,發芽,繁茂
不要哭喲,哭個啊
那裏是老家,負責埋葬祖宗,負責安頓魂靈
走得專心點
不要往兩邊看
走得高興點
不要淌狗尿
有一天,我們也會回來
跟著你的腳印
順水而下
歌聲蒼涼,就像兩岸那些屹立千年的石壁,散發著從遠古飄來的味道。
波光跳躍的水麵看似平緩,底下其實暗流洶湧,那口棺材,在水天一色間越漂越遠。
抹了一把淚,甩甩肩上的包裹,折過身,我猛然發現,我的身後站著祖祠崖出來的那群人。他們全都盯著我,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領頭的那個拄著扁擔,額上的皺紋仿佛腳下縱橫的懸崖。
我哭著說你跟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