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3)

那一年我整整十五歲,當時,我父親已經到了淝河文化館工作很多年了,我還住在亳州城裏的爺爺家上初三,放學後我背著書包回家,剛剛拐過街角,就看到了這一幕。因為我是在爺爺的花花故事裏長大的,所以當時一點也沒有感到驚訝。我神態自若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人。那個年輕女人活像一朵雨後還在滴水的牡丹花,她看見我以後,視若無睹,很風騷地在爺爺光禿禿的額頭上點了一指頭,又給我一擠巴眼,然後理了理披肩發搖曳而去。我爺爺是來接我放學的,他老人家,最喜歡等我放學以後和我肩並肩在街上走動,盡管當時我已經比他高出大半頭了,但他很喜歡這種爺孫勾肩搭背活像兄弟般逛街的感覺。他拉著我的手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地說,小幫助,爺爺不是誇海口,剛才你也看見了,別看這個小閨妮子跳蹄子,一跳八九尺高,爺爺嘴對嘴喂她一顆糖果,馬上給我消停下來了。那一幕情景和爺爺的話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盡管我拿不準這件事是真實發生的還是來自我的幻想,但後來我在大學裏經常這樣喂女生糖吃,在享受這種美妙的滋味之時之中之後,我情不自禁都要從心底感謝一下手段高超的老爺爺。到現在,雖然他老人家已經去世多年,我心底裏依舊很敬服他那種風流瀟灑的生活姿態。但是,在我父親的稿子裏,我爺爺算不上是一個光榮的角色。很顯然這不是我父親的責任,我父親不過是一個老實的記錄者,而講故事的人是李娃爺爺,誰都知道這個老人是個天生的老霸王,他願意這樣講述自己的親弟弟,那我們這些做小輩的還有什麼可說的,隻管坐聽就是了。

我想,從上邊一段話裏你應該明白我的身份了,你要是還不明白我與這本回憶錄裏的所有人物都是何等關係,那我也沒有辦法了,我不會再多做解釋,因為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總是少不了一群智商有限度的人,就像處於疾病發作時間裏的我自己。小幫助是我的小名,我不想說出我的大名了,就像我父親的稿件裏李娃爺爺所說的那樣,在特定情況下,一旦說出真實的姓名,就等於給事物定了性質。不管在理性中還是在盲目中,不管是在疾病之中還是在疾病之外,我都不想給任何事物確定性質。但有一點可以說明的是,我現在北京工作。眾所周知,北京是我們的首都,但就像巴黎是法國的首都一樣,未必真的就是一個充滿幻想的地方。我剛到北京那些年,北京幾乎常年晴空萬裏,偶有風沙,而現在的北京是一個常常被霧霾淹沒的城市。北京是一個相當現實的城市。我不是老板不是白領也不是官員不是公務員不是有錢的商人,我隻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倉庫管理員,儲藏圖書的倉庫管理員。我工作所在的這個倉庫位於北京的南郊,它巨大無比,幾乎可以裝滿全世界的妄想和塵埃。我是這個倉庫的老大,你懂的,所以,我喜歡把這兒稱之為我的倉庫。我的倉庫大到漫無邊際,劃分區域用二十六個大寫英文字母都不夠,以致每個字母後邊都要加上阿拉伯數字,從個位數到百位數。倉庫最後一個區的編號是Z369。這個Z字打頭的區域碼放的全是退貨。

那一年我整整十五歲,當時,我父親已經到了淝河文化館工作很多年了,我還住在亳州城裏的爺爺家上初三,放學後我背著書包回家,剛剛拐過街角,就看到了這一幕。因為我是在爺爺的花花故事裏長大的,所以當時一點也沒有感到驚訝。我神態自若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人。那個年輕女人活像一朵雨後還在滴水的牡丹花,她看見我以後,視若無睹,很風騷地在爺爺光禿禿的額頭上點了一指頭,又給我一擠巴眼,然後理了理披肩發搖曳而去。我爺爺是來接我放學的,他老人家,最喜歡等我放學以後和我肩並肩在街上走動,盡管當時我已經比他高出大半頭了,但他很喜歡這種爺孫勾肩搭背活像兄弟般逛街的感覺。他拉著我的手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地說,小幫助,爺爺不是誇海口,剛才你也看見了,別看這個小閨妮子跳蹄子,一跳八九尺高,爺爺嘴對嘴喂她一顆糖果,馬上給我消停下來了。那一幕情景和爺爺的話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盡管我拿不準這件事是真實發生的還是來自我的幻想,但後來我在大學裏經常這樣喂女生糖吃,在享受這種美妙的滋味之時之中之後,我情不自禁都要從心底感謝一下手段高超的老爺爺。到現在,雖然他老人家已經去世多年,我心底裏依舊很敬服他那種風流瀟灑的生活姿態。但是,在我父親的稿子裏,我爺爺算不上是一個光榮的角色。很顯然這不是我父親的責任,我父親不過是一個老實的記錄者,而講故事的人是李娃爺爺,誰都知道這個老人是個天生的老霸王,他願意這樣講述自己的親弟弟,那我們這些做小輩的還有什麼可說的,隻管坐聽就是了。

我想,從上邊一段話裏你應該明白我的身份了,你要是還不明白我與這本回憶錄裏的所有人物都是何等關係,那我也沒有辦法了,我不會再多做解釋,因為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總是少不了一群智商有限度的人,就像處於疾病發作時間裏的我自己。小幫助是我的小名,我不想說出我的大名了,就像我父親的稿件裏李娃爺爺所說的那樣,在特定情況下,一旦說出真實的姓名,就等於給事物定了性質。不管在理性中還是在盲目中,不管是在疾病之中還是在疾病之外,我都不想給任何事物確定性質。但有一點可以說明的是,我現在北京工作。眾所周知,北京是我們的首都,但就像巴黎是法國的首都一樣,未必真的就是一個充滿幻想的地方。我剛到北京那些年,北京幾乎常年晴空萬裏,偶有風沙,而現在的北京是一個常常被霧霾淹沒的城市。北京是一個相當現實的城市。我不是老板不是白領也不是官員不是公務員不是有錢的商人,我隻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倉庫管理員,儲藏圖書的倉庫管理員。我工作所在的這個倉庫位於北京的南郊,它巨大無比,幾乎可以裝滿全世界的妄想和塵埃。我是這個倉庫的老大,你懂的,所以,我喜歡把這兒稱之為我的倉庫。我的倉庫大到漫無邊際,劃分區域用二十六個大寫英文字母都不夠,以致每個字母後邊都要加上阿拉伯數字,從個位數到百位數。倉庫最後一個區的編號是Z369。這個Z字打頭的區域碼放的全是退貨。

對於書籍而言,退貨不等於垃圾,在這個過於喧囂和浮躁的時代,一些好書賣不掉也是極其正常的事情。你現在應該明白了,我的倉庫裏碼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這些書籍,有一半是來自北京的各個出版社,另一半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出版社。外地出版社總是把北京當做圖書銷售中心。不管是北京的出版社,還是外地的出版社,他們把新出版的書拉到這兒來叫做入庫,然後再通過各種運輸渠道發出去叫做出庫。我不喜歡做這些無趣的入庫出庫手續,這些無聊的事情,我都是分派幾個說話甜蜜做事嚴苛的人去幹。我喜歡騎著自行車穿行在書垛之間,在書垛之間快速穿行時,我腦海裏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場麵,仿佛在火星上穿行,或者在幽冥之中穿行,遙遠的四周閃爍著星星的光輝,嘈雜的暗夜裏到處是鳥獸魚蟲的鳴叫聲,一點也不奇怪,我的倉庫麵積之大足以支撐我的這種幻想。去年暑假裏我兒子到我這裏消閑,按他的說法,這也算是暑假裏搞了一次社會實踐,誰承想他差一點消失在書垛裏,我騎著自行車幾乎轉遍了倉庫也沒有找到,隻好用大功率的擴音器在遼闊的倉庫裏大聲喊叫。原來,這個十六歲的高中生半躺在一個書垛的縫隙裏迷上了一本書,這本書有一個俗不可耐的名字:《花好月圓》。

騎著自行車穿行於書垛間並不是我最大的喜好,最令我迷戀的是一天到晚開著叉車,把成包的新書叉進來放到該放的位置,再把成包的新書叉出去,裝上即將駛向遠方的卡車。我在做這些工作時,視線裏成包的書不再是單純的書籍,它們變成了一塊塊剛出爐的食物,就像剛出爐的麵包那樣,方形的或者圓形的,菱形的和條狀的,還有扁成一隻烏龜狀的,它們一律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冒著燙手的熱氣,如同小精靈一般,老老實實地趴伏在長方形的牛皮紙包裏,等待我把它們叉出去,送到大城市裏書店裏,或者送到遙遠的山區和草原,甚至送到人煙稀少的沙漠地帶,最後統統進入到人的大腦和腸胃裏。在我剛參加工作那幾年,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每一本書都要有這樣一道行程,而在這些年裏,有很多書籍免去了這道行程,我用叉車把它們叉出去放到超級大卡車上,卡車直接把它們拉到了紙漿廠,這個時候,我望著裝滿書籍的卡車飛馳而去,總是想起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煙囪。這些書籍,從來不需要打開牛皮紙包,仿佛命中注定,生下來就是個死胎,甚至連享受埋葬的權利都沒有,更不要說被捐獻到邊遠山區或者貧困鄉村,能夠乘坐卡車觀賞一下美妙的沿途風景了。每到這時候,我都會抽出一兩本書來,帶到我的辦公室裏坐下來蹺著腿翻看一陣子,就仿佛麵對屠刀下救出了兩個嬰兒,放在腿上仔細觀看他們不幸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