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斷角鹿的青衣道士灰頭土臉的站在赤塘湖畔,半點登武當山門時的仙人風骨不再,就連那頭斷角鹿也毫無鋒芒可言,耷拉著腦袋,空蕩蕩望著遠處湖中心的一坐小破廟。
往年還是有些香火氣,總有婦人攜家眷來赤塘湖心的這座龍鯉廟求子,頗為靈驗,一傳十十傳百,幾十年前香火鼎盛,可自從廟裏的那座石鯉破損後,便再無人來此焚香祈願。畢竟供奉的石鯉都破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誰還敢再沾惹這份麻煩。
青衣歎了口氣,拍了拍斷角鹿的腦袋,似笑非笑道:“老夥計,這小半鬥氣運夠你喝上一壺的了。”
快步走上渡頭,正欲招手渡河時,猛然瞥見腳下的石磚破了一大片,似是被蠻力砸斷一般,重約百十來斤的巨大青石板攔腰破裂,連帶周圍一大片青石都碎裂開來,根本無處下腳,好不容易才走到渡船前。青衣不禁眉頭一皺,衝眼前一身橫肉的纖夫問道:“這位小兄弟,這渡頭怎麼爛成這樣了?”
撐船的纖夫年紀並不大,隻是多年風吹日曬,再加上赤塘湖本就不大太平,每年雨季江水倒灌,湖麵總要漲上幾尺,能在此地撐船拉客的,大多都是狠角色。而這位年紀輕輕的纖夫,便是那歐冶子的兄弟丘升了。
丘升扶著杆子,一聽這話,不禁一笑道:“我若是說,是被一位姑娘一刀劈爛的,道爺您信嗎?”
青衣望著眼前淳樸的漢子,低下頭伸出腳踩了踩裂開的石板,心裏思稱片刻,對纖夫說:“還請勞煩船家把我和這頭鹿到湖心龍鯉廟,必有重謝。”
丘升伸出長杆點了點青衣道士腳下青石,不急不慢道:“去倒是不甚麻煩,隻是那破廟都已經快塌了,有什麼好瞧的?”
道士拍了拍沒精打采的鹿腦袋,在斷角處摩挲一番,麵露難色道:“就當做是還願吧。”
離二人幾十裏外的湖中心,一抹豔紅直衝湖心破廟而來,破浪而行,速度極快,雖然遊得七拐八彎,但還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衝到廟前的台階上了,這才看的真切,原來是那尾歐冶子於水黿橋下放生的鯉魚。
撲騰幾下,紅光散去,隻見台階上赫然站著一頭黃發的小娃娃,身穿一襲灰色袍子。麵色凝重的望著半閉著的廟門,嘴裏如牙牙學語的嬰兒般嘟囔了幾句,老氣橫秋的背過手,走到破敗的廟門前,一腳蹬開。頓時塵埃四起,如大霧一般迷的人睜不開眼,小孩兒也不嫌髒,不經意間抬起袖子遮住口鼻,眯起眼睛朝裏麵看去。
依稀可聽見幾聲咳嗽,定睛一看,廟裏正中央的蒲團上趴著一個幹瘦老頭,正“哎呦長哎呦短”的鬼哭狼嚎,一張蓬頭垢麵的老臉上皺紋多的如同樹皮一般,擠得兩隻眼睛都難以瞧見,好半天才抬起頭道:“小娃子,來來來,讓老夫嚐一口。”
灰衣小孩臉上忽然露出一股輕蔑的笑容,“你這老東西,逆鱗被人捅爛,怕不是還連著瞎了眼。”
老頭兒毫無血色的臉上忽然生出一抹畏懼,努力睜開小的如同黃豆般的眼睛,仔細一瞧後,這才釋然一笑道:“我當是哪路水神河伯,原來不過是個偷食氣運的毛頭小子。”
小孩兒一聽這話,不禁反駁道:“那武當的混小子害了你,卻也救了我,此事就此兩清。”
邋遢老頭甕聲甕氣的點點頭,不知是在對誰說:“那便兩清了……”
灰衣小孩也不拘謹,笑著伸出枯黃手臂拍了拍糟老頭兒的肩膀,“你這香火可有富餘?我在那破水黿洞天呆了好些年了,全都是吃那隻老黿剩下的殘渣,好生不盡興。”
精瘦的小老頭無奈的笑了笑,指了指身後香案上殘缺的香爐,“上次來敬香的,得是正元三年。”
小孩歪頭想了半天,才猛然醒悟道:“他娘的今年都是正元五十一年了,四十多年才一道香?那武當的混小子讓我來這喝西北風?”
老頭兒咧嘴一笑,滿嘴隻剩一個大門牙:“上了我這賊船,就別下去了,陪我搭個伴吧,一塊辟穀。”
灰衣小孩登時一腳踹開廟門,氣勢洶洶衝到台階下,擼起袖子,衝著水黿洞天方向破口大罵……
渡船破浪而行,丘升站立在船頭,長杆起伏,不一會兒功夫就到了龍鯉廟前,回頭瞥向那一人一鹿,依舊是那般沒精打采,尤其是那隻斷了角的鹿,好似力氣全無,四蹄著地跪倒在青衣道士身旁。
雖說鹿象龍虎之類祥瑞不常見,不過做渡船這類營生也算是見多識廣,早就聽聞這斑點梅花鹿是西蜀獨有,不少世家子弟多有培育以供褻玩,難不成這道士是特意送來巴結某位權貴的?
想了好半天,也沒琢磨出個門道,再一回頭,那斷角鹿居然抬著頭看著自己,可真是稀奇。
青衣道士自然是不知曉這撐船纖夫的心思的,隻是目光灼灼的盯著眼前的龍鯉廟,伸出手來拍了拍鹿腦袋,出聲道:“這湖上果然還有半鬥氣運,越是靠近這座廟便越是豐沛,你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