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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落了薄薄的一層灰,燈光還是那麼幽暗,他醒過神來,到家了。

這回他花了兩周的時間陪一個客人去馬爾代夫群島旅遊,十多天換了七八家超豪華酒店。當時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冷不丁回到家中,才意識到旅途中的奢華和夢幻。

在選擇客人方麵他是很謹慎的,他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做的,反正他不能落到要報複全世界男人的女魔頭手裏。

這一次他的客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寂寞女人,先生冷落她多少年了,她鬱悶得不能自製,便到外麵去散散心。如果說她有什麼怪癖的話,便是她手不離電話。她一共有三個手機,來回不停地打,總是低聲地訴說,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便構成她生活的全部。

後來她給他買了一個8000多塊錢的新手機,當然是在報酬之外的。隻是他們從來不交流,也沒有什麼可交流的。他不過是她新買的一隻路易威登的手袋,用過幾次之後是一定會厭煩的。

房東的兒子叫王植樹,據說是植樹節那天生的。現在王植樹又在扯著嗓子喊“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這首《血染的風采》他隻會唱這一句,所以他就來回地唱,無論他怎麼聲嘶力竭都沒有人製止他。他媽媽收租婆明姨自然習以為常,但是鄰裏街坊為何會如此寬容,還真讓人有點兒想不通呢。

他本來是可以換個住處的,但他覺得這兒是他的福地,讓他賺到錢,包括植樹都有可能是旺他的,所以他不想搬。

他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欣賞著王植樹的歌聲。他想,什麼是悲哀呢?悲哀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已經太過遙遠和陌生。事實上他從12歲開始便失去了這一功能。那一年,他本來富裕的家庭發生了劇變,他至今也搞不清父母親是跟誰家結了怨,總之他家遭受的是滅門之災,父母和姐姐全部被殺死在家中,幸虧他貪玩耽擱在了遊戲機室一夜未歸。

當時他還不太懂事,依稀記得他們家三層別墅的前麵,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親戚,有的見過而有的十分眼生,但人多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足有五六十人。不光是人多,相互之間還發生了急劇的爭吵,吵急了還動粗,甚至大打出手。當然在他們中間,有穿製服的人在維持秩序,勸解拉架。大人們顧不上他,他便拿著一根黃瓜邊吃邊站在一邊看熱鬧。而圍著他家院子裏三層外三層的人也是來看熱鬧的。

常常在這一帶給人補鞋修傘的阿伯歎了口氣對他說道:你知道他們在吵什麼嗎?他說不知道。阿伯說他們在爭奪你的撫養權啊,因為你跟誰過你爸的遺產就歸誰。他還說看到他們這樣,你還不如是個六親不認的孤兒好些,將來歲數一到也好繼承遺產了,現在可倒好,你有牌受罪了。

那一幕牢牢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裏。

等到他手裏的黃瓜吃完以後,全部的親戚都黑了臉,都覺得這個世界不可理喻,人心黑如煤炭。一個穿製服的人也在混亂中被人扯掉了一隻衣袖,另一個穿製服的人急了,吹哨子又不能叫眾人冷靜下來。

這件事鬧了半年多,他便像物品一樣寄存到婦聯的一個抗家庭暴力庇護所。還好後來他爸爸的三弟,就是他的三叔算是脫穎而出,在眾親戚的惡語詛咒下接他回家去了。

盡管他是好不容易爭到手的,但是三叔一家人對他並不好,他們總是在他麵前抱怨他爸爸吃獨食,生前從未接濟過他們,為人又過分尖刻,所以招來了殺身之禍。好像他們享受他的遺產是理所當然。

麻臉女人那一次算是他的成人禮,當時他也隻有16歲,他確信自己是一個男人了,於是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去。

他扒上一列貨車,停在哪兒算哪兒,感覺就是餓著肚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也比呆在三叔家強。而且隻要有人問起來,他一口咬定是孤兒,不是怕被送回去,反正送回去還可以跑,而是他覺得有五十多個親戚還混成這樣實在太丟人了。

他跟許多人不同,不會因為誰給了他一口熱飯就以為自己到了天堂。社會是他的大學,他曾經乞討,後來當過夥計、門童,給建築工地擔水泥、打包工等等,受夠了冷眼、看慣了同類相殘。四年過去了,他懂得了這個社會有底層但沒有江湖。餓肚子就是餓肚子,沒飯吃就是沒飯吃,當賊就是當賊,死人就是死人,跟江湖毫無關係。所謂的江湖不過是一個人們齊心合力願意編願意信的虛妄世界,是吃飽肚子的人用來解悶的,將來他吃飽了肚子也會相信有什麼穿著黑西服戴著黑眼鏡見人就開黑槍的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