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和清秋,在很多詩歌裏,表達的是由淹留他鄉或事業無成而引發的時不我待的憂傷。但這首詩中,時光變化所觸動的隻是本能的情緒反映。當天光轉暗,秋風轉涼,宇宙收斂起它的光芒,露出幽深神秘的一麵,人的精神也因此而隨之變化,並能感受到淡淡的憂傷。這憂傷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此刻與詩人不期而遇,也是一種自然的狀態,不能為了感受自由的快樂而刻意排除它,所以孟浩然用“因”、“是”來強調情緒的自然屬性。沉醉在自由之中的心靈是敏感的,隻有敏感的心靈才能追隨著自然微妙地變化。“愁”和“興”因此也是一種非常優美、自由自在的景致。同時,這兩句詩作為一個時間表述,正說明了孟浩然的流連和沉湎,說明了他已經通過欣賞而逐步達至和自然的渾然交融。
“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一句中的兩個比喻都十分精巧:不可捉摸的天邊之樹恰如俯身可拾的整齊的薺菜,而不遠處的小洲則又如同那遙不可及的蒙矓的月亮,其遠近大小之間,實在虛幻之間,又有何界限?這就是自然,是對自然的感悟使人洞穿了此在與彼岸的隔閡,達到隨心所欲、通透無礙的自由之境。如果說界限,這兩句中的“天邊”和“江畔”就是一個視覺的界限,它如畫框一樣,將了無邊際、層次複雜的自然世界固定住了,成為一個尺幅千裏的景致。這兩個比喻,使得詩人在不經意之間把握了自然,並自如地將這渾然無際的自然清晰地呈現在讀者麵前。這是山水詩的高境界。
一幅平淡的山中景色,由於給出了一個空間形式,而成就為一個高妙的意境。這是孟浩然與陶淵明不同的地方。陶淵明的境界在自己心裏,在自己的時間性存在中,所以他對景色幾乎就是沒有選擇的,什麼都可以。孟浩然內心不會總是那麼平淡,卻有著對平淡的渴望,並且十分敏感。所以,當他登高相望時,他立刻就放棄了自己,成為一個暫時的隱者,感受到悠然的情緒。在這首詩中,引領著詩歌情緒的是自然本身,而不是詩人。
詩人的心境隨著天上的鳥,隨著降臨的暮色,隨著渡頭止息的人群,自然變化,渾然不覺,與自然妙合為一。但自然,終究不過是詩人暫時棲息的場所,並不能成為生於斯老於斯的田園,所以,它被描寫得越是精致,對它的流連越是沉迷,就越能體現出詩人作為一個遊客的姿態。
這一點,孟浩然大約也是很清楚的。“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這句詩不止是一個期待,其中含有不能久居、難以融入的落寞、愧疚之情,也表達了孟浩然對悠然把酒的前輩的深沉敬意。
《秋登蘭山寄張五》是一首優美而寧靜的詩。雖然詩人麵對著這片自然景色,出入的姿態有些著意和僵硬,但他通過自己敏感的心靈使得這片景色更加優美、空靈,除此之外,我們還能要求什麼呢?麵對陶淵明的自然,我們常常由於感到失落而手足無措,感到迷茫,因為我們這些讀詩的人,大多數也隻是些匆匆的遊客。所以,我們喜歡孟浩然詩中的精美意象和裝飾性風格,它使得自然的主旨更為突出,自然的形象更加精美,因此才能夠被我們並不寬闊的心胸所欣賞和認同。而這一點,大約也是唐以後的山水田園詩和陶淵明田園詩的區別。
終南別業
王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