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聲歎息(1 / 3)

針頭從皮膚上劃過的那種美妙的疼痛的感覺真好!那樣的時候你會無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血肉之軀,你會無比清醒地看到自己的過去和現在甚至將來,你會感受到那種所有回憶一起向你壓下來的那種暢快淋漓的高潮感,你也會感受到整個生命裏存在過的那些溫暖。

我醒來的時候又是躺在醫院的床上,我又進了醫院,我歎了口氣,然後看見了站在我身邊的張教官。

我四下裏看了看,我忽然希望就像上一次一樣,周楊會出現在我醒來的時刻。

“醒了?我們已經通知了你的律師,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到了。”張教官見我醒來對我說。

我奇怪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這樣的事沒有必要通知律師吧?

“你還不知道吧?你懷孕了。”張教官歎了口氣,說,“小家夥來的不是時候,不過對你也好。”

這個時候周楊和李律師都趕到了,周楊一進來就問:“人沒事吧?”

我看著周楊,眼淚又出來了,不過這次不是因為我看見了周楊,而是因為我聽見張教官說我懷孕了。

“怎麼了?怎麼了?”周楊走過來趴在我床邊。

“我懷孕了,我懷孕了,真的。”我對周楊說,說的時候我依然哭著,我並沒有去想這個孩子是誰的,接下來要怎麼辦,我隻是想到了這個孩子會把我從那個地方解救出來,即使隻有一段時間,那也是難得的。

周楊先是一驚,接著興奮地轉身對李律師說:“她懷孕了,趕緊去申請監外看管,立即,馬上,最好她直接從這裏回家!”

周楊的興奮不亞於我,他也是根本沒有考慮這個孩子是誰的,他先想到的和我一樣。

李律師笑著轉身就出去了。

“孩子命大,你剛才隻是出了一點血,孩子沒事。”張教官說。

“真是命大的孩子,我要是知道我肚子裏有個孩子,寧願喝她們給我的……也不會叫她們打。”我笑著對張教官說。

“你們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一些,說實話,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沒有像25號那樣的人,我們更難管,畢竟進到那裏去的都不是善類。”張教官為難地說。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這個時候我還有什麼不能理解的?我馬上就要解脫了,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還有什麼不能理解呢?

我在醫院裏躺了三天,直到確保胎兒完全沒事之後才出院,這次出院直接就回家了。張教官在我回家的時候一再強調會有人對我進行監控,叫我務必自覺。

我點頭哈腰地說一定一定。

在回家的路上,我摸著肚子,一遍一遍地笑,對孩子說:“你是我的希望啊!”

我回到家的時候付清激動地把手裏的爆米花都撒了,拄著拐杖在屋子裏蹦蹦跳跳,樣子很是滑稽。她問我為什麼回來了,是不是因為發現我是個好人了。

我拍拍肚子,告訴她我懷孕了。

付清整個人都涼了一般,但是過了一會又開心地笑了,她說我這個孩子來得好,比李雪的那個來得好!然後付清又問我孩子的父親是誰,我笑著說了卓一凡三個字。

周楊從來沒有問過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想,他應該清楚是誰。就在我說了卓一凡三個字之後周楊也沒有什麼反應。

周楊隻坐了一會就要離開了,離開的時候對付清說:“你先給她好好洗個澡,她身上估計會有傷,你溫柔一點,然後嚴重的地方給她塗點藥,要是沒有我等下去買。然後讓她好好睡一覺,等她差不多醒來的時候我再來,我買了菜來。”

付清使勁點著頭。

我對周楊說了聲謝謝。

周楊看了看我,轉身走了。

周楊走了之後付清使勁地在我麵前為周楊豎著大拇指。

我笑了笑,摸了摸付清的頭,想問她:“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口說話啊?”最後還是沒問。既然她現在開心,那就好了。

我不要付清給我洗澡,可是她偏要,我擰不過她,隻是對她說:“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不知道付清到底有沒有做心理準備,我隻知道我把她嚇住了。她盯著我身上的那些傷痕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隻手拄著拐杖一隻手掩著嘴。

我開玩笑地說:“反正又不會說話還掩著嘴幹嘛?”

付清一把抱住了我,死死地不鬆開,我能感覺到她的眼淚一下一下地落在我身上的溫暖。

原來人的眼淚是熱的!

我拍了拍付清的肩膀,說:“沒事,我都不在意的。那真是段值得回味的日子,我想,你這輩子都不會體會到的,真有趣。我們都是牛鬼蛇神,在無聊裏爭奪根本不存在的空間和財富。我常常想起我們以前的日子,並且常常做比較,最後我發現兩者沒有什麼區別,然後我就踏實了。”

付清還在哭,她才不會相信我這些鬼話,那樣的日子我寧可死也不要再過了。

我隻好由著付清哭,等到她漸漸平息下來之後,我拍拍她,笑著說:“來吧,你一邊給我洗澡我一邊給你講那裏麵好玩的事,我這可都是第一手資料,誰也沒有我說得真切!”

我說話的味道又有了以前的樣子,付清終於滿意地笑了。

然後付清開始給我洗澡,我開始給她挑好玩的講,講得付清一陣一陣地笑。

“那裏的地方可大了,一點不擁擠,我往那群人裏一站,絕對是獄花,回頭率,那高得離譜!最重要的是,衝咱回頭的那大多都是女人!能叫女人都衝咱回頭,那得多美啊!那裏麵的人,灰頭土臉的,普通話不標準,她們見麵說話就好比這樣的:‘你洗頭了?’‘食堂飯早沒了。’‘哦,洗澡了。’‘我那有饅頭,吃不?’賊逗,各自用各自的方言版普通話。還有,那裏還分幫派,這個最逗了,入幫派的規矩是什麼知道嗎?哈哈,喝尿!是真的哦,可不是啤酒!不過我這樣的人家不願意收,所以我沒有喝尿的資格,那些喝過尿的人都非常驕傲,整天抬頭挺胸地做犯人。對了,那裏的探照燈很有意思,比路燈好看,也比路燈亮,跟路燈比,人家那就是高科技的東西……”

付清有時候笑得拿捏不住了手下力道就大了些,我哎呦一聲叫疼,她趕緊又輕輕的。

放在幾天前,我壓根不敢想又能回到這樣的生活裏來,可是現在我真真的又回來了。我撥弄著那些水,覺得那水也是親切的,我想到付清、想到周楊、想到李雪、想到這個房間裏的一切,都覺得一下子變得那麼珍貴,他們都是我必須用一輩子去珍惜的。還有我的孩子,還有卓一凡。

想到卓一凡,我忽然有些無措,我是不是要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了會如何選擇?

孩子這件事要是放在以往,我可能就不會告訴卓一凡,甚至,我可能誰也不告訴地就去醫院把孩子拿掉了,因為我向來是個現實的女人。

可是現在,我絕不會那樣做,這並不僅僅因為這孩子讓我獲得了短暫的自由,並且在我自由的這段日子裏我的上訴還很有可能峰回路轉,而是因為我懂得了珍惜,並且要自己努力去珍惜所有能珍惜的東西。

我決定告訴卓一凡,他有權利知道我將要生下與他有關的孩子。

付清給我洗了澡之後,我周身的所有疲憊都跑了出來,然後我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地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我醒來的時候並沒有立即起床,我躺在被窩裏用眼睛看了看四周,確認了一下房間裏所有東西的位置和特性,並且在心裏說我愛你們,然後伸了個懶腰,再用耳朵去聽外麵悉悉索索的聲音。

那聲音裏有付清的拐杖碰到地麵的聲音,有廚房切菜的聲音,還有油在鍋裏的滋滋聲,還有水聲,還有窗外隱約的車聲,偶爾還有一兩聲吆喝……

多麼美妙的聲音和早晨!

我起身去廚房,看見了正在忙活的付清和周楊。

“咦?這麼早就起來了?”周楊笑著說。

付清過來扶我,不準我進廚房,還指著我的肚子。

我對付清笑笑,然後對周楊說:“難得能在家裏活動,我得充分把握我自由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

“好了,趕緊去洗臉,馬上可以吃飯了。”

周楊掌廚的樣子很像那麼回事,我開心地笑了笑。

吃飯的時候我將周楊的手藝誇得神乎其神,稱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吃的飯菜,不要說回味三日,就算是三年三十年乃至三輩子都忘不掉。

我並沒有誇張,這麼久以來我沒有好好地吃過一回飯,更沒有吃到過一回可口的飯菜,今天吃到周楊親自下廚的飯菜,便更覺得是世上難得的美味了。

周楊聽我這麼誇著,也笑著說:“不用回味,我可以給你做三天、三年、三十年乃至三輩子。”

周楊的話把我和付清都感動地臉上笑開了花,不過笑完之後我還是言歸正傳,對周楊說:“幫我聯係卓一凡吧,他的手機好像聯係不上,我昨天試過了,沒打通。我想見他。”

“見他做什麼?”周楊反問我說。

“你說做什麼?我肚子裏是他的孩子,我難道不要見他一下跟他說說嗎?看看他是個什麼態度。”

“那你希望他是什麼態度?或者說他是什麼態度對你來說重要嗎?”周楊繼續反問我。

我看了看周楊,說:“我並沒有希望他是什麼態度,如果他不接受也沒關係,我自己養,如果他因為責任接受我也不會同意,我隻是想把這個事告訴他,讓他知道而已,就這麼簡單。”

“既然這樣還告訴他幹什麼?你不是都想得很明白嗎?”

周楊的態度很堅決,我被他的堅決弄的很奇怪,我心想,現在我都有了別人的孩子了,拜托你不要再對我好了,或者說,你放手吧,你難道會想要跟我一起養一個別的男人的孩子嗎?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還是在我的肚子裏的。

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問他,這會對他造成傷害。

“我和你養這個孩子。”周楊忽然冒出來了這麼一句。

我嘲弄般笑笑,說:“別以為你能做這麼好吃的菜我就會同意你養孩子,再說,不管孩子誰養,我也得告訴卓一凡這個事,必須告訴,我也不能叫自己就這麼高尚地做個冤大頭啊,就算我偉大地給他生孩子,我也得讓他知道啊!我冷豔可不做這麼傻的事。”

付清搖搖周楊的胳膊,眼神無辜的很,意思是叫周楊幫我找卓一凡。

周楊夾了塊菜放在我碗裏,說:“趕緊吃飯,吃完飯我跟你說件事。”

我索性把碗筷都放下了,說:“你這不是誠心叫我著急嗎?難道你不知道我這人最受不了引誘?有事趕緊現在說,不然再好吃的飯我也咽不下去。”

周楊看著我,他的眼神裏帶著哀傷,他就那麼看著我,看得我心裏發虛,看得我不敢出聲。

過了好久,他說:“好,現在我告訴你,你別激動,你一定別激動,現在,你要以孩子為主。”

我還是不敢出聲,點了點頭。

周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其實,卓一凡,他不在了,他在你被抓的那天,也就是他跟你打的最後一個電話的那個時候,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我心裏咯噔一下,耳朵裏嗡嗡的一片響聲,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周楊的表情那麼嚴肅,他也不會跟我開這樣的玩笑。我又想起了周楊之前在我麵前說到卓一凡時的神態,還有卓一凡的電話,為什麼那次會突然掛斷,為什麼掛斷之後就再也打不通。忽然之間,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麵告訴我,周楊所說的是真實的。

是不是因為他因為給我打電話忘記了看路上的車?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恐懼,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和那麼多事都因我而成為遺憾成為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