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去一張日曆(1 / 2)

真的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了嗎?

我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僅剩下一張的日曆,心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時間過得太快了,記得我將它端端正正掛在牆壁上的時候,麵對窗縫擠進來的涼風,也曾抒發過同樣的感慨,然而那感慨卻是隔著肚皮的,沒能在心室裏製造出動作。這一回有點不同了,這一回我甚至感到了震撼,被一陣風挾著走的震撼。

從昨夜到今晨,風在門外已叩問了多時,它的話語夾裏盡是落葉的氣息,伴隨氣候的蹦跳,飄著舞這撒下來。我一句都沒有聽清,但我知道它要表達的意思。它無非要說,冬天到了,冬天其實是讓人們冷靜的一個季節,它要將一些涼氣送過來,告訴我們不管日曆還剩多少,天卻真的已經變了。

我還是將門打開了一道縫。風乘勢鑽了進來,把它要說的話傾了一地。它並沒有用了春天的細聲慢語,也沒有用了夏天的熱情奔放,而是急不可待地拿了那麼多的擁擠,直直地摔在地上,像是怕瞬間遇了我們無情的拒絕,突然變成無家可歸的棄兒。我拿著撕下來放在手上到現在還散發著室內某種潮濕氣息的紙頁,將目光移到了天空正在翻卷的雲朵裏,它們一會兒濃烈,一會兒淡薄,眨眼間,又那般一絲不掛了。我細細地瞅了半天,發現萬事萬物流落到這麼一個天體中,大抵都遵循著同一個歸路,比如日子,比如悄悄溜走的時間,它們或者也像這些雲,一絲一絲湊過來,又一塊一塊舉起,然後撕裂,然後拋掉,直至將飽滿的春夏秋冬抖落一空!

我想象著這種從有到無的過程,突然就深深地內疚了。我原本同別的什麼人一樣,也是擁有了365個日子的,它們充裕地擺在我麵前,我用日曆的形式將時間釘在牆上,讓它們麵對了我,炫耀著一天又一天的富有。

我的振奮在於富足的日子正在呼喚著我的衝動。我渾身的勁兒奔突欲出,動不動就會拿出一個衝鋒陷陣的姿勢。這種姿勢究竟擺了多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去計算,我隻是在心裏念叨著,讚頌著,卻將胸口的衝動一直置放在一個預備動作裏,許多時日都沒有來得及撿起來,待我看見厚厚地一摞日曆變成了孤單的一頁,才突然記起了在那個曾經將冬晨撫得溫柔的太陽下,我那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在一棵小樹旁停了下來。小樹的葉子早已落盡,所有的枝幹挺著,讓身體和手臂在西風中盡情地搖晃,做出“李白踏歌送王倫”的情態,既真實又含蓄。去年這個時節,小區看大門的金老頭才剛剛將它種在院子裏,一年時間竟躥得房簷那麼高了,枝杆也從不起眼的苗兒長得胳膊那般粗細。

我突然就明白了,小樹舉著手臂站在裸露的冬天,不是要迎接寒冷的折磨,而是滿懷喜悅地向過去了的日子告別哩。我這麼說自然是因為有了某種微妙的發現——冬從一邁步就躲在凜冽的西風裏,在哪裏哭訴季節的寒冷,而小樹卻不,小樹隻對西風講自己的故事。故事的開頭是長,結尾依然是長,長讓小樹身旁的日子毫無挑剔地積累,屬於它的那些日曆也就成了豐滿的經曆,一點一點強體固本,慢慢高大起來。

泰山不拒細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小樹如此執著了一回,日子竟變成了收獲?我仰望著歲月給予小樹的饋贈,心情複雜極了,我原本也可以像小樹一樣汲取日月的營養,讓自己豐盈一下,可我太大意了,竟然忘記了日曆與手指碰撞的一瞬,時間已經鬆開了繩索,讓近似於“偉大”的遐思紛紛跌落!我就是在這樣一個過程中,毫無知覺地送走了一大堆豪言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