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的第一日,朝露晴空。
風煙俱淨,天高雲淡,一切皆是湛藍、純白的色澤,雲海的顏色被晨曦的筆墨渲染得格外細膩,譬如少女的輕裙。
而與白狼滸的不告而別,來的是如此之快。
命運與時間的洪流讓二人彙聚此處,又慢慢把他們推向了未知的遠方。
男孩坐在上下起伏的船舷上,雙腿垂在蕩漾的湖水中,托起下巴,仰望向上方的萬裏晴空。
在星羅棋布的礁石和島嶼的包圍中,茫茫湖水的一隅被切割成了蛛網般密布的蜿蜒河道。大多數的房屋就坐落於水泊沿岸的“狼牙”淺灘上,它們灰色的底部矗立在河中,相接的邊緣處泛著海藻般的泡沫。河道兩岸錯落有致的房屋被一座座造型各異的橋梁銜接相連著。當它們時不時自頭頂劃過時,就會掠過一片片窄小的飛影。
武洵和風延此時所乘坐的船隻,就正在緩緩地穿行其中。
白狼滸,這個聞名遐邇的水上都市擁有著數之不盡的名勝古跡,赫赫有名的白狼樓就是其中之一,他們雖然流連於這美景,卻無暇去領略更多這座水城的風土人情。
男孩纖細的雙腿上,正攤開著一份折卷的圖紙,遠處巨山的陰影投射下來,擋住了它的紋路所反射的炫目日光。
“看了這麼久,有什麼想法嗎?”武洵坐在船舷的另一側,微笑注視著他認真翻閱的樣子。
早些時候,他陪著風延回到了來時的馬車上,收拾了行李包袱,拋棄了一些輜重,隻帶走了必備的錢糧和最重要的地圖。
未來旅程漫漫,前路危險重重,但要多久才能到達古城還是個未知數。這樣早早未雨綢繆,總不致一開始就陷入囊空如洗的窘態。
“嗯。小延大體都看明白了。”小風延很是自信地站起身來,一向暈船的他此時出奇的精力充沛,很快就在搖搖晃晃的船上找到了平衡。
武洵有些好笑地瞧著他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心中卻是有些複雜。
他知道,這種風平浪靜的局麵隻是假象,天誅龍氣隻是受到了暫時的“撫慰”,暗藏波濤。隻要脫離了他的蔭蔽,那纏綿的天誅之力就會再度卷噬。
風延的小眼睛慢慢睜大,黑玉狀的瞳孔裏有一種燦爛的反光:“要去梵天古城,一路要經過很多城邦聚落……”
他稚嫩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那些葉脈狀的山水紋路,仔細地比劃著:“而我年紀這麼小,實在太過的勢單力薄,所以越是人多的地方,對我來說越是危險。”
“所以我想……最好試著繞過它們。”他含含糊糊地說道。
男孩的心思,武洵也同樣明白。
他固然有著自己的陪伴左右,可是自己卻以虛無的形式遊離於這個時空之外,可以觸碰卻無法打破他們之間的隔閡。對一個“落單”的孩童而言,他能給予的幫助實在太過微薄了。
“可是這樣一來,你怕是……”武洵低頭輕聲道,神情不忍。
男孩毅然仰起臉:“師伯經常和我說,人心往往比天災更難以捉摸。”
“而我……準備好了。”他捏緊拳頭,堅定的眼神裏卻偶現迷離。
武洵轉過臉去,目眺西方,喃喃地說:“誰知道那些神使是怎麼想的?”
這些天來,這處世界的麵貌,證實了他此前的猜測。
固然是天誅惡念將它困入了此處,可是這一切……一直帶著一些冥冥中的必然一樣。
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
他原本所潛入的是風延的記憶空間,而最終所落入的夢境起始,卻是與風延七年前相遇的開端。
武洵隱隱約約預感到,這個穿越時空的謎底,亦是打開這處時光牢籠的鑰匙,將在旅程的終點為他揭示。
或許,不單單隻和天誅惡念有關!
“大哥哥。”風延揉了揉武洵的手掌,將他的思緒拉回到漂泊的船上“這樣可行嗎?”
武洵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然後笑著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思倒是很細膩。”
風延低著頭,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指;“我其實……”
“其實什麼?”武洵微笑追問。
“咳……我……我的意思是說!”支吾了一會兒後,風延不知真假地咳嗽了一下,突然扯著嗓子,很是大聲地喊道:“我就是不怕!”
異常洪亮的聲音隨風傳播,在兩岸的城鎮間一遍遍傳蕩,變成了驚飛群鳥的回音。
顯然小風延意識到自己的大膽行為吸引了太多好奇的目光,於是白皙的臉頰迅速燒紅,不知所措地扯著衣裳一頭紮了下去,然後一聲不吭地裝起了烏龜。
“哈哈哈!”看見他的樣子,武洵頓時忍俊不禁。
“嗚嗚。”小男孩腳趾抓撓著木板,捂住臉不肯抬頭,似乎恨不得跳河自殺一樣,“大哥哥笑我!”
“怎麼會。”武洵輕聲道,“我覺得小延很是勇敢啊。”
“勇敢嗎?”衣服下忽然傳出了男孩的疑問。
“可是我說大話了……”男孩咕噥道,“如果……如果我真的做不到,那哥哥……會不會嘲笑我。”
武洵收起了笑容,一改往日的隨和,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