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關於知青口述史(2)(2 / 2)

口述方法的不足,不僅在於受訪者的“虛擬”,還在於有意刪去某些真實,從而將變了味的故事講給大家聽。我采訪的一個女知青,有一個非常隱私的事兒。她跟農民結婚,按我過去的理解,那原因再簡單不過了,一個是出身不好,一個是生活太艱難,沒有別的東西了,可她談到這個問題,卻說那麼早在農村結婚,跟當初的性經曆有關。可是到底有多大的關係,她也不好說,我也不好問。這個事件一直到現在還纏繞著她,她總說:我就弄不明白,這個經曆對我怎麼產生了這麼大的影響?可星到底產生了多大影響,我也不清楚。審核定稿時,她提出要刪去這一段。我提出可以換用假名,這樣就沒必要隱瞞了,但她不同意。最後,對她一生影響至深的一個隱私就這麼刪去了,那麼關於她在農村結婚的原因還說得清麼?

還有這種情況,某人口述講的挺好,我好不容易把它整理成文字,然後請她核實,結果被她大刀闊斧幾乎全部改寫,該刪的刪了,該改的改了,該隱諱的隱諱了,受訪者擔心可能招致的議論、歧視、官司,作出種種刪改,當然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在核定人名、地名、時間的同時,又製造出新的不真實。

最後我想說,在評估口述的功用和價值方麵,曆史學者和人類學者存在著一定差別,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兩個學科的性質和研究特點所決定的。人類學者的工作中心主要在貧困落後的邊遠地區,研究對象是沒有文獻或少有文獻的少數民族,是被主流社會邊緣化的群體,在這樣的環境下,田野調查、采訪口述順理成章成為重要的工作手段。史學則不然,它的研究範圍可能更寬一些,在時間與空間任意穿梭的自由度更大一些,研究對象可以是社會上被邊緣化的弱勢群體,也可以是主導社會潮流的精英集團,不管怎麼說,立足文獻研究,正是它自身優勢,口述方法當然要利用,但優勢不能舍棄。海外著名史學家唐德剛替胡適寫口述史,胡本人的口述隻占50%;替李宗仁寫口述史,李本人的口述隻占15%,其他部分資料都是他搜集並加以印證補充的。可見,即便是撰寫口述史,史學家的文獻功底也是一大優勢。

總之,口述方法與文獻方法其實都有它的局限。受訪者有選擇性記憶,曆史的編纂者不是也有選擇嗎?口述史料有失實的地方,文字書寫的史書就完全真實嗎?至於哪種方法容易接近曆史的真實,這個問題恐怕永遠說不清。我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口述與文獻互相補充,彼此印證,兩者相得益彰,就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曆史的真實。

[作者簡介]劉小萌(1952-),河北完縣人,曆史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北京,郵編:100006;電子信箱:luxum33@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