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根 300公裏,用腳丈量(3 / 3)

趁著大休,許多人抹了一把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了起來,就那麼一會兒,竟然響起了鼾聲。這時遠處一台小三輪很不識時務地“突突突???”開過來,驚擾了我們可憐巴巴的午覺。

“果啤,果啤!”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時大夥一個激靈爬起來,齊刷刷望著這台標著“藍馬果啤專送”的不速之客。“果啤,果啤!”剛才的一呼換來大夥兒的百應,每個人都高喊著向那台小三輪衝過去,幾百個手裏拿槍的“兵娃子”圍一台車,司機大叔哪見過這陣仗,驚得連車都不敢下。“師傅,這怎麼賣?”“送……送貨的。”

“我問這啤酒怎麼賣?!”一個牛皮哄哄的學員把槍托往地上一磕。“批……批發一塊七,零……零賣兩塊。”“拿兩瓶!”“我也要!”“一箱!”……整整一車果啤三五分鍾就沒了,隻剩下捏著鈔票在那笑得露出兩顆大煙牙的司機大叔。

“出發!”隊伍又上路了。每人手裏捏手榴彈似的拎著瓶果啤,邊走邊喝著。完了瓶子往路邊的溪澗裏一扔,瓶子就“砰”地爆了,這讓我們感覺甚是過癮。

太陽漸漸從西邊的山穀裏沉下去了,隻留下被血色染透的半邊天,山裏傳來歸巢的鳥兒發出的各式鳴叫,偶爾夾雜著一聲兩聲讓人發毛的動物哀號,讓人感覺涼意頓生。

隊伍依舊緊緊往前趕著,每公裏一個的路標,每人心裏都默默地數了55個,縱隊政委坐在大屁股獵豹的後麵,拄著小喇叭喊著:“跟緊跟緊!還有最後10公裏,加油!”後麵不知是哪個走出一肚子火的學員罵道:“真他媽站著說話不腰疼。有種你走走試試。”其實走了這麼遠,走得這麼急,補給又跟不上,每個人都餓著、渴著、倒是火氣把肚子填滿了,要不是礙著人家是領導,早把這唧唧歪歪的“獵豹”給掀溝裏去了。

舒展依舊是緊緊拽著我往前趕,她的腳步已經踉踉蹌蹌地不聽使喚,就差軟下去癱倒在地上了,莫說她,就連自認為體能優異的我都接近極限了:兩個背囊,一條槍,五六十斤重壓著,加之路上沒吃沒喝,感覺每一步都像踏在胸口一樣讓人莫名慌張。

“牧雲,我……走不動了……鬆手吧,我自己慢慢……趕上,”舒展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隊伍已經稀稀拉拉拖得好長,有不少人已經遠遠落在數公裏之後,等待著收容車來拉上他們。我知道,這一鬆手,她就再也走不動了,隻有上車的份,而上車兩次就意味著拉練失敗,也就是說你前麵的這些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不行,堅決不行!”我凶巴巴地回頭瞪了她一眼,“還有5公裏,馬上就到了,堅持!”“可是……我真的……走不動了,我難受。”她的眼淚開始吧嗒吧嗒往下掉,這讓我更加慌亂起來,“休息一下吧!”我找了塊大石頭,卸下背囊坐在上麵大口大口喘著氣,舒展一挨著那石頭就像喝醉一般癱倒在上麵。

“怎麼了你?”

“腳疼!”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痕。我沉默地陪她坐著,輕輕拭去她額頭上的汗珠和臉頰上的淚水。

隊伍疲疲遝遝地經過,有跛著腳的,有拄著樹枝當拐的,有罵罵咧咧繼續趕路的,也有看到我們停下便像找到知音一般賴在地上不走的。60公裏過去了,最後5公裏成了考驗人的關鍵時刻。目標似乎隱匿在黛青色的群山後麵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我們這群年輕的沒有受過挫折沒有經曆過磨難的軍人們。

“來吧,我背你!”我吸了一口氣在她麵前蹲下,其實別說她趴上去,就是背上啥都沒有我都保不準自己能否起來。她搖搖頭,向後退去。“我還是……自己走吧。”她咬咬牙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幫我撿根樹枝。”我有些不忍起來,畢竟,她隻是個女孩子。“你……能行嗎?”

“爬也要爬過去!”她倔強地看著前方。“好!讓我來當你的拐杖吧。”我駕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趕去。

5公裏是一個多遠的距離?換在平時21分鍾能跑完,但那一趟我們整整走了一個半小時——90分鍾。到達終點的時候是晚上8點,大部隊已經吃完當地鎮政府提供的饅頭榨菜加稀飯,被安排在鎮上的各大單位借宿一晚。靖靖在路口張望著,看見我們過來,她趕緊從我手裏接過舒展無不驚詫地問道:“你真的走完全程啦?”

“啥意思?”我一頭霧水。

“女生全都落在後麵,全都上了收容車,當時我們還在找你呢舒展,全縱隊就差你一個女生。”靖靖扶著已經站不起來的舒展問道,“是不是馮牧雲這小子逼你走完的?”我一臉愧疚地看著她慘白得讓人心疼的臉龐,懊悔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拉著她走在最前麵,連停都不停的。”“你這個笨蛋!豬腦子!”靖靖生氣地罵起來,我愈發愧疚地看著舒展,小聲地說:“對不起!”舒展衝我艱難地擠出笑容,搖了搖頭,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快扶她去休息,女生安排在鎮政府會議室。”我和靖靖攙著舒展朝會議室走去,“老馬呢?”我問道。“我還準備問你呢,我上車之後他就一個人走,現在都不知道到哪了,天這麼黑,不會有事吧?”靖靖無不緊張地看著我,我安慰道:“怎麼會?收容車已經去找掉隊的了,應該快回來了。”

老馬是最後一個回來的。值得慶幸的是他始終沒有上收容車,而是像蝸牛一樣爬到了終點。據說他是手裏捏著一包“芬必得”(止疼片)趕路的,腳疼得不行就含一顆,一路走下來,他的身上幾乎喪失了知覺。全班除小B一人上收容車外,其他幾個都是走回來的。豬頭襠部磨爛了,褲頭上都滲著血,跟來了初潮似的;四眼的膝蓋和腳踝腫得老粗,還泛著青色,像泡了水的海參;還有一向強壯的邱爺,腳板上的水泡血泡不堪重負,已經連一塊兒了,整個腳底就像一個水袋子,拿針線挑破,竟然在地上放出一大灘血水來;我也發現自己的膝蓋不大靈活,動一動都咯吱咯吱作響,這時因為長時間負重走路,膝關節磨損太大,裏麵的關節滑液消耗太多的緣故,如果身體不能及時休息恢複,補充滑液,後果將“不堪設想”。

“咦,耗子你怎麼沒事?”我們很奇怪班裏最孱弱的竟然啥事都沒有,紛紛追問道。“我啊?走了一半不到,縱隊長便把我拉上車,不到中午就到了。”這沒啥稀奇的,人家進學校還是校長的一號車送過來的呢。盡管如此,兄弟們還是有些忿忿不平,憑什麼我們累得要死要活的你卻啥事都沒有,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在部隊尤其忌諱這一點。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我衝耗子喊道:“你休息比較充分,幫忙給大家弄點吃的吧,什麼饅頭榨菜就算了,最好弄點肉和酒來。”“噯,好!”耗子應著聲樂顛顛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耗子跑回來了,不知他從哪兒弄來一隻燒雞一包牛肉幹一包花生米還有兩瓶“洞藏太白”,把大夥的饞蟲都勾了起來,老馬表揚道:“不錯不錯,標準挺高嘛,從哪弄來的?”“我讓縱隊長的勤務兵給弄的,”耗子看著大家吃得挺香也得意起來。大家有吃有喝就好,哪管得了從哪弄的,兄弟們你一口我一口把兩瓶酒幹了下去,身上的傷痛似乎也輕了不少。地鋪一打,臉也不洗口也不漱倒頭就睡。

我們在燦爛如火的朝陽中迎來了拉練第五天,經過一夜的休整部隊基本恢複了元氣,但傷痛的折磨依舊困擾著每一個人。所幸今天的距離不長——45公裏,比昨天少了整整20,於是大夥在政委的鼓噪下繼續:“不怕苦不怕累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咬著牙繼續往前走。

舒展撿了根竹竿在手和我並肩走著。由於今天任務量小,一路上我們走走停停休息也比較充分。最大的問題是饑餓,早餐因為“三急”而耽誤了,待趕過去隻剩下一口小米粥,原本打算路上找到商店補充一下,可20多公裏過去了,硬是連一戶人家也沒見著。“你這還有吃的嗎?”我已經餓得臉色發白了,拖著音問道,舒展搖搖頭,其實不問也知道,昨天我們為了減輕負重,扔掉了兩支巧克力,四個鹹蛋和一堆麵包餅幹。現在想想,真是痛惜萬分。

“對了,我這還有一包板藍根!治感冒的,含糖。應該能頂一會兒。”我像個犯了毒癮一樣幾乎是哆哆嗦嗦地奪過來撕開,連水都沒沾直接一股腦倒進嘴裏。有點東西進肚畢竟好一點,但沒撐多久又不行了,那種前胸貼後背的讓人發慌的感覺真的糟透了,我拚命地往肚子裏灌水都無濟於事。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跟走在船甲板上一樣晃晃悠悠。“你沒事吧?能堅持嗎?”舒展無不擔憂地看著我。“沒事,”我硬撐著回答,“要不你給我畫一個餅吧,看能不能幫我充充饑。”我幽了這麼一默舒展竟然沒有笑。“以後怎麼死都可以,就是不能餓死,太痛苦了!”我突然大徹大悟地來了一句,這一句差點把舒展弄哭了。

後麵駛來一個車隊,三菱、豐田、獵豹,清一色刷了迷彩的越野車。“校長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於是大夥一改疲遝的神色,精神立馬抖擻起來。老頭伸出白花花的腦袋來,衝著他的學員們微笑著,把那鬆枝一樣蒼老遒勁的手伸出來飽含深情、富有氣度地揮舞著。這讓大夥倍受鼓舞,紛紛舉起手中的“八一杠”呐喊起來。這是一個讓人敬仰受人尊敬的老頭,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的傳奇經曆和在學校改革中果敢硬朗的作風讓學校上上下下從領導到學員都成為他的“忠實粉絲”,更讓人崇拜的是他既可以在學校大會上指著部處級領導罵得狗血淋頭,也可以脫下那件鑲著金星的將軍服騎著破自行車在學校裏瞎晃悠,閑來無事還喜歡拉著學員嘮家常吹牛皮甚至下象棋。

“同誌們!”老頭穿著迷彩紮著腰帶威風凜凜地站在一個小山坡上,麵對著底下近千張曬成醬色的臉,他的底氣十足的聲音在山間回蕩,“你們已經用自己的雙腳丈量了200多公裏的距離,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在這個時候,你們的同學、你們的朋友、你們的家人正在愜意地曬著太陽享受著五一長假,而你們!卻走在這鳥不生蛋的荒山野嶺裏……許多人都打了泡、許多人都磨了襠,許多人膝蓋腳踝都腫了,但是沒有一個人選擇放棄,因為,你們穿的是軍裝!”老頭一番話說得我們“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勁了”,大夥嗷嗷叫著恨不得馬上上前線,“最後,我也不說‘堅持就是勝利’之類的屁話,我送大家一首詩,這是七十年前長征路上流傳的,與大家共勉。”最後老頭用他那蒼老卻渾厚的聲音深情地吟誦了一首我們至今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作者,卻真真切切記得的詩:

兄弟,走好!

記住老班長的話

路,

還長著呢

老頭說完就鑽進了三菱越野,走了。大夥被他的話煽動得士氣高漲鬥誌昂揚,隊伍行進速度明顯加快。

我和舒展並著肩往前趕去,這時原本緊跟校長的那台車徑直向我們開過來,車停穩後下來的是單部長。舒展“爸”還沒叫出口就被她老爸一瞪眼把話給咽了下去。“首長好!”我立正敬禮。

“嗯,能堅持嗎?”他朝我應答著,眼神卻慈愛地輕撫著他的女兒。

“報告首長,能堅持!”

“對了,你怎麼背兩個背囊?”

“他幫我背的,”舒展小聲應道。

“一路上都這樣?”

“嗯!”舒展點點頭,“一路上他都照顧著我。”

“唔,那我就放心了,”部長似乎在自言自語,隨即他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威嚴,“還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我高聲回答,這是慣性,是應對首長的條件反射。

“沒吃的,他一天沒吃東西了,”舒展趕緊補充道。部長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但沒有問太多,趕緊吩咐道,“小王,看車裏還有什麼吃的,都拿出來。”司機趕緊從裏麵翻出兩桶泡麵,“就這了,不過沒水泡。”我一看眼睛立馬泛出綠光,喉結也在上下蠕動,那樣子,簡直是凶相畢露。部長一看我的表情,似乎想笑又笑不出來。“幹吃!”他把麵向我扔來。“走了!不要讓我失望,”他意味深長地看看我又看看舒展,鑽進了越野車。

舒展看著車子冒著青煙往前飆去,眼眶裏有些“水漫金山”。“沒事吧你?”“沒事,趕緊吃!”“哦!”我如夢初醒,粗暴地扯開麵桶,抓起麵餅就狂啃起來,舒展拿著水壺在我旁邊一個勁地喊慢點慢點,一副很受驚嚇的樣子。

後來在路上又遇到了老馬和靖靖,還有豬頭和薇薇。因為今天任務不緊所以走得比較慢比較輕鬆,隻是老馬的腳傷更嚴重了,腳板上的泡開始化膿,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他不得不繼續依靠“芬必得”——走一段距離嗑一粒,跟吃糖似的。我的膝蓋也很不樂觀,幾乎隻要一抬腳就能感覺到大腿與小腿之間的摩擦,對此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看來隻能祈禱在到達終點前別崩潰了。

隊伍在太陽落山之前抵達了目的地清溪澗。這是個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河灘,我們挨著淺淺的小河搭起了帳篷,野戰炊事車為我們做好了饅頭煮好了稀飯。飯後大家紛紛拿出毛巾去河邊洗臉洗腳,動作大一點的幹脆脫了衣服在那擦身,在外麵奔襲了幾天身上早聚了厚厚一層泥垢,於是有人擦著擦著幹脆把身子泡水裏了,這一泡引起了多米諾效應,大家也覺得這麼清澈的水不享受一下實在是太浪費了,大夥兒衣服一脫就趕集一樣撲騰下去。於是一向寧靜的清溪澗空前絕後地迎來了數百具男性的裸體。

水泡過之後,人都有了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那天晚上我們躺在河邊的沙灘上,聽著帳篷外嘩嘩嘩嘩的流水聲,睡得格外香甜。

拉練第六天早上,我們接到了令人振奮的消息:今天我們就要出山了,也就是說這趟艱辛的旅程就要畫上句號了。指揮部傳來命令。全速行進40公裏,趕到目的地##鎮,學校已經在鎮上備好了慶功宴,酒肉管夠。大夥聽了嗷嗷叫著往前趕,生怕晚了搶不到吃的似的。

鬱悶的是小B在這個節骨眼上鬧起了肚子,這小子昨晚在河裏抓了一條兩寸的小魚,別出心裁地生了個火把魚燒著吃了,結果今天遭了報應。走了不到兩公裏這小子就“哎喲”一聲提著褲子往樹林裏鑽,出來之後麵露菜色。再過幾公裏又是一聲“哎喲”,再出來時臉已經白了。如此幾趟小B都直不起腰來,我們不敢落下他隻能耐心侯著。大部隊速度很快,不一會兒我們班已經掉下了幾公裏。

等抵達終點時大部隊的“慶功宴”已經吃完了,擺在我們麵前的是殘羹冷炙杯盤狼藉還有吃飽了喝高了的學員。“我們的飯菜呢?”老馬逮著一個管保障的中尉問。

“都吃完了沒看見嗎?”中尉一臉鄙夷地看著我們,挖苦道:“隻有剩飯剩菜了,你們自便吧。掉隊了還想吃飯。”後一句聲音不大但還是被我們聽到了。“滾你媽的!”一聲不吭的耗子突然發飆了。

“哎,這個學員你罵誰?!你罵啥?!”中尉牛皮哄哄地吼道。

“罵你怎麼著?把我惹急了老子還揍你呢,”耗子拎著桌上的空瓶就衝上去,被我們趕緊攔住了,“反了你們,打起幹部來了!”中尉的臉上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變得扭曲,聲音也哆嗦起來,“你們哪個單位的?!還想不想念書了?!”

“毬!不就一破中尉嘛,牛逼個啥,信不信老子明天讓你轉業!”一向委委瑣瑣的小B驚天動地地來了一句,他咆哮著掙脫我們要去打那個中尉,那陣勢把其他幹部學員都嚇懵了。那中尉本來氣得篩糠一樣發抖,但小B最後一句話硬是把他楞住了。“老子叫你明天轉業”這句話不是誰都可以講出來的,一旦講出來那就表示分量足夠,而不是隨隨便便唬人。

中尉一時不知道怎麼收場,這時縱隊政委跑過來喝道:“怎麼回事?!不像話!”然後也不問青紅皂白就劈頭蓋臉數落中尉長達數分鍾之久,剛剛頤指氣使牛氣衝天的中尉被訓過後服服帖帖跟孫子似的,政委訓完後歇了一口氣又無關痛癢地批評我們幾句,然後招呼餐廳再做一桌飯。

飯菜很快就做好了,政委親自作陪,還拉上了那個小中尉。中尉知道耗子的底細後變得畢恭畢敬,他端起酒杯很懂事地舉向耗子,“剛才實在是不好意思,我講話不注意方式,出言不遜,你多多見諒。”耗子沒看他,也沒碰杯,兀自幹完了,說:“我倒沒啥,再說我說話也比較粗,咱扯平了,”中尉的臉上立馬鬆弛下來,“不過,你那話不是對我一個人講的,是對我們班七個人講的,你看——”我趕緊去敲了敲耗子,示意他適可而止,別太過分了。耗子沒理我,隻是狠狠地看著中尉,中尉臉上陰了一下,又立馬放晴,忙不迭說應該的應該的。於是站起來要給我們輪番敬酒,我們齊刷刷地站起來說,不必了不必了。

政委趕緊岔開話題,問道:“你們班七個人?那還有一個呢?”耗子說:“張叔叔,這我就得向你解釋我們為什麼掉隊的原因了,班裏有一名同誌拉肚子,都拉脫水了,一路上我們輪番背他過來,照顧他方便才耽誤這麼久的,現在他還在救護車上輸液呢。”

“哦,是這樣!那就怪不得你們了,不但不能怪你們,還要表揚你們團結友愛的革命精神啊。”政委打起了官腔。

“那倒不必,隻是回來看到湯都沒剩一口還遭人奚落,心裏有些憋屈。”政委趕緊向中尉使了個眼色,中尉趕緊搖搖晃晃起身,舉起杯子:“今天都怪我辦事不利,傷了兄弟感情,我自罰三杯,”說完咕嘟咕嘟啤酒下肚,一張小白臉都呈豬肝色。

政委拍拍耗子肩膀,說:“你們慢吃,酒菜不夠盡管叫,都記我賬上,我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中尉幾乎是奪路而逃。

政委走後,氣氛有些沉悶,過了半天老馬憋出一句:“別太過分了,得饒人處且饒人。”耗子一聽,筷子一扔就走了,大夥不歡而散。

最後一天,20公裏,終點H市火車站。

6天時間,我們終於走出了綿延300公裏的XX山脈。樓房、煙囪、繁忙的交通、絡繹的人群,我們又看到了鋼筋水泥、渾濁擁擠的城市,看到了山外的世界。

中午抵達市區,下午乘火車回西安、回學校。

當我們脫下起了鹽堿、發白發硬的迷彩、洗淨滿頭的油汙一身的泥垢,穿上整潔的常服時,我以為這一趟辛苦的旅行,給我們留下的痕跡隻有曬起黑殼的臉蛋滿身的傷痛和疲憊的軀體。而半個月後當我們漂白了臉龐平複了傷疤養好了身體之後呢?如果拉練隻是留下這些辛苦的痕跡,那我們風餐露宿、風雨兼程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我時常記得拉練途中的一個笑話:

老鄉問我們:你們從哪裏來?

我們答:我們從西安來;

老鄉問我們:你們到哪裏去?

我們答:我們到H市去;

老鄉問我們:去幹啥?

我們答:坐火車回西安;

老鄉無語。

估計老鄉在想:這些聳(傻)娃子好好的西安不待著,走這麼遠再坐趟火車回去,莫不是腦袋瓜子讓驢踢了吧。

如果一趟旅行的目的就是回到原點,那麼結果就無關痛癢了,我們收獲的,大抵是那個步行三百公裏,橫穿##山脈的過程;是那個一次又一次挑戰生理極限、一次又一次考驗軍人意誌和團隊精神的過程;是那個錘煉人磨礪人把我們從隻會做題的文弱書生鍛造成敢上戰場的鐵血軍人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