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的雨輕柔地將黑色大傘團起，一點一點努力沾濕跪在灰燼前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旁，妻子打著傘，麵對著微微泛起青苔的墓，聽著丈夫略有些沙啞的和墓下的人說著話，“爹，您老在下麵一切放心，我們一家都好，小銘也長大了，上大學了，您別費心，就是阿媽的身體您老也知道，多保佑保佑她……”
“讓人保佑你倒是燒幹淨點啊。”某個陰間玩意兒嘀嘀咕咕。
絮絮叨叨的話語隨著濕潤的風散去，風中黃紙的灰燼夾雜著未燒盡的黃色，撲向了站在一米開外的男孩身上，高中畢業的年紀，說聲男孩有些勉強，但這種年紀的男生啊，即便是長大了，也還沒褪去男孩的任性，男孩帶著帽子，右手捂住口鼻，左手拿著手機，手機上還在播放著唱唱跳跳的撒嬌直播間，“爸，燒的差不多了吧，阿爺用不著這麼多錢，咱快回去吧，這灰都嗆死我了！”
話還沒落，灰燼上的風“呼”地一聲猛然增大，直直地抵在了男孩麵上，男孩猛不防地被嗆了一大口，被劇烈的咳嗽打彎了腰。
中年人的妻子忙走過去給男孩順了氣，也跟著催促起來：“走吧，這下雨天的，被給孩子凍著了。”
中年人卻是被男孩的話語刺痛了，轉過頭狠狠瞪了男孩一眼，“你阿爺在世的時候沒享到我的福，現在走了在下麵還不能讓他過的好點？一天天的就知道拿個手機看看看，給我把手機收了，唱什麼唱，灌你一口灰就是你阿爺給你的教訓！”
男孩被凶得縮了縮脖子，張張嘴沒敢出聲，風又恢複了平靜，仿佛剛剛真的是墓下麵的人在教訓任性的孫子……
讓我們翻轉下攝像頭，調整到陰間視角，男孩前正站著某個陰間玩意兒，二十出頭的模樣，鼻子眼睛已經看不清了，全被埋在層層的黑灰下，一身原本應是白色的外衣被糊成了煤炭色。此時這個陰間玩意兒竄著一把灰，正尋思著要不要一把塞進男孩微張的嘴裏，聽了中年人的話，歎了口氣，一臉遺憾地撒開手中的灰，轉身穿過中年人，在中年人麵前的灰燼裏挑挑揀揀，找到未燒盡的黃色或紅色，重新投入火中。
“我幫你教訓他了，大叔麻煩你燒幹淨點啊。”陰間玩意兒再次嘀嘀咕咕。
“不是吧林謠，你多大了，還和小孩子較勁呢。”同樣蹲在灰燼裏指指點點的，還有一個小蘿莉，一臉的青春洋溢，說話卻是老氣橫秋。
林謠頭也沒抬，按著蘿莉的指點繼續在灰中收集著未燒盡的黃紙和紙錢，挑了一會兒，抬眼直直地盯著女孩，直到將女孩盯得不好意思地錯開眼，“夕童同學，鑒於你懶散地工作態度，抱怨地工作理念，以及最可惡的諷刺老板地工作行為，今天這一單，你的分成再下降百分之五！”
夕童瞬間就炸毛了，下意識想抓起一把紙灰就砸在林謠臉上，手卻從紙灰中穿過，撈了個空，“靠，林扒皮！你還扣你還扣！再扣老娘跟你拚了！”
林謠裝模做樣地掏了掏耳朵，提手吹了一口不存在的耳屎，“淑女淑女，夕童同學，你還沒過讓我被判死刑的年齡吧。”
“老娘死了都快二十年了，我告訴你林謠，再敢扣老娘工資，老娘這一年都賴著你不走了！”夕童死的那年還是個五歲的小蘿莉，如今在陰間過了快二十個清明，輕音軟體的蘿莉變成了罵街老娘，也是情有可原，就是配合著這嫩嫩的小蘿莉模樣，讓人可惜蘿莉是個好蘿莉，就是長了張嘴。
清明在一點點的灰燼中漸漸逝去，中年人燒完了手邊的紙錢，低下頭，湊近紙灰，悄聲道了一句，“爹，要是當年咱家像現在這樣有錢該多好啊。”說完，站起身，拍了拍膝蓋，帶著孩子和妻子準備離去，正在這時，手中一把碎屑的林謠再也忍不住了，揚起碎屑扔向中年人，“把紙錢給我燒幹淨再走啊混蛋！！！”
碎屑飛揚著擊中中年人正門，身後的兒子見此一幕，發泄似的小聲嘀咕了一句：“你燒那麼多錢阿爺不也一樣教訓你。”
中年人沒走過遠，聽到這句話，呆愣了一會，突然轉身一巴掌扇在了兒子的臉上，“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不孝的東西！”中年人發泄式的咆哮吸引了來往行人的注意，但沒人說什麼，隻是好奇地往這邊瞅了幾眼。
中年人的妻子趕忙過去護住兒子，瞪著眼看著中年人：“你發什麼瘋？！”
“走，回家。”中年人也意識到自己衝動了，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不好再發作，隻得陰沉著臉，拉住妻子，想要將兒子拽走，兒子的眼淚控製不住的滾落下來，卻死死壓抑著喉嚨，發出悶悶地呻吟，瞪著中年人，極力地掙紮著，卻被中年人硬生生地拖出了墓園。
哭鬧聲漸漸遠離墳墓，林謠將碎紙錢都投入了火中，碎紙錢化為點點灰燼，灑在來來往往地行人身上。火堆早已經在朦朦的雨中冷了下去，隻有四周不絕於耳的爆竹轟響聲，行人落腳聲以及斷斷續續的哭喊聲推動著清明時節的離去。
半個多小時後。
林謠站在墓前，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長長的噓出一口氣，仿佛歎完了身體裏全部的力氣，順勢將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墓上的照片發呆。夕童不知從哪掏出來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來回在照片和筆記本上確定了幾眼，問道：“沒搞錯吧林謠，這照片和周爺爺一點也不像啊。”
也是，墓上的周建國破破爛爛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頭發，破破爛爛的老臉，照片背景也是在破破爛爛的瓦房前，周建國提著個竹籃子，其中隱約可見綠色的蔬菜，推推搡搡地像是在抗拒著什麼，但臉上的笑意卻是怎麼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