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京城之內的一磚一瓦被撒上一層柔和的朦朧月光,坐落在城中的狀元府第顯得神秘而又安靜...
“官人,天未亮便要入宮覲見,封授官職了。”女子烏黑如絲的長發在雪白的指間滑動,一絡絡的盤成發髻,玉釵鬆鬆簪起,長長的珠飾顫顫垂下,在燭火間熠熠搖曳,眉不描而黛,膚白如脂,淡藍色的羅裙著身,碧色的絲帶腰間一係,頓顯嫋娜的身段,給坐在鏡前的男子梳理發髻。
“夫人有心了,這發髻梳的利落,明日覲見正合適。”鏡中男人眉宇不凡,穿著一身墨色直裰朝服,腰間紮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黑發束起以鑲碧烏紗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俊朗又高貴。
“也不知道官人明天會封個什麼官職..”女子放下篦子,蹲下伏在男子的膝上,眼睛裏滿是期待
“左不過就是翰林院修撰,或著作郎、秘書郎,或掌修國史,或做天子侍講,不會太高的。”男人摸了摸女子的頭
“妾身隻想著官人以後啊,能步步高升,以後啊位列宰相!妾身呢,以後承蒙官人福澤,也能封個誥命夫人,人人都說宮裏好,說皇宮裏的牆比我們府裏的牆還高上兩三倍不止呢!”
男人看著麵前天真的女子,微微一笑,又看了看鏡中官服著身的自己說道:“仕途凶險,宦海沉浮,為夫隻想在天子腳下做好分內之事,能安安穩穩的就夠了。你啊,腦袋裏就知道想那些榮華富貴的東西”說罷,用手指點了點女子的頭。
女子略顯不悅,起身說道:“我是過怕了之前在鄉裏那種窮日子了,如今官人高中,我左不過也隻是盼著你好,不想被你說成是那種貪慕虛榮的女子,也罷,不說了。”說罷轉身,不予理會。
男子寵溺一笑,將女子拉入懷中,卻發現女子手中已布滿老繭,說起這位狀元夫人,是男子還是一個窮書生時便跟著自己的結發妻子,在鄉裏時家貧,硬是靠夫人這雙巧手縫製繡品,湊夠了幾百銀兩供丈夫進京趕考,女子十九歲,本是有著如花的年齡與相貌,卻雙手布繭,著實叫人心疼。“好了,我的夫人,是為夫不對。你這手...”女子一聽,趕緊將手縮入袖管內,男子卻將女子的手重新握起,“以後我會吩咐丫頭們日日給你用鮮花汁子浸泡,定還你一雙芊芊玉手。”女子看著男子堅定又深情的目光,頓覺羞澀,連忙打趣道:“官人看不慣我這手,大不了以後多填幾房小娘子,隻怕各個都是芊芊玉手!”男子拿她沒辦法,隻好連忙打發丫鬟伺候這位狀元夫人去就寢,自己再過幾個時辰就得入宮了.....
卯時已到,一眾臣子紛紛入宮,有坐轎來的,有三兩同僚結伴而來的,男子新官上任,不認識什麼尚書侍郎,親王老爺,與那榜眼,和探花也不相熟,隻身一人走到這偌大宮門前。借著月光,映入眼簾的是兩扇正紅朱漆的聳入雲霄的大門,氣勢巍峨,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兩個燙金大字“午門”,臣子隻是天子的奴才無法從正門直入,然隻能從偏門進入,男子排好隊一行人從更為窄小的側門進入後,又進得一個更加寬闊的廣場,男子抬頭一望,此時的天已經不再沒有邊界,而變成了一個由四麵圍牆上的琉璃瓦所包裹的四四方方,正當男子感慨萬千時,在回聲的作用下顯得格外嘈雜的腳步聲將男子的思緒拉了回來,隻得加快趕路,此時離正殿還差好些距離。
因為還未天亮,四周都是一片漆黑,行路極為艱難,男子隻得更加小心翼翼的走著,前方燈火通明,又圍著好一通人,男子一細看,原來是曾監考過自己的禮部尚書大人。宮牆之內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品階較低的官員是沒有資格打燈的,所以在趕路時,命好的能遇見高階官員“借燈”而行,運氣差些,就隻能抹黑了。
男子加快腳步,想與尚書大人一同入內也不至於夜路難行,誰知朝服寬大,一個不留神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個踉蹌竟倒了下去,撲哧一聲,好大個動靜。前路的大人們聞聲尋來,燈火一探,才發現,是我朝高中的狀元郎!
“聽說今日陛下還是臥病在床...”
“唉,聽說陛下已經一個月沒有下榻了,你們說說這..”
“陛下該不會...”
“國本未定啊”
聽著大人們的喃喃細語,男子回想當日科舉之時,太和殿上哀帝行動自如,並無半點不適之狀,為何現在卻說有臥病一個月之久?哀帝正當而立之年,不應如此體弱多病,難道是突發疾病?帶著這種種的疑題,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乾清門,門下龍椅上的金龍栩栩如生,金光閃閃,龍椅後的屏風也是金碧輝煌,十分魁偉。堂下恍如白晝,兩邊擺放著兩個威武的麒麟,直衝前方,好像在盯著文武百官的一舉一動,一旁還點著一爐檀香,煙霧繚繞,華麗而又莊嚴,多少誌士就在此殿之下一展宏圖,男子想到這裏,趕忙收拾收拾衣著,準備覲見。
“皇後娘娘駕到!”太監一聲洪亮的通報,嚇得文武百官紛紛下跪,整齊劃一的喊著“恭請皇後娘娘聖安,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未聞其人先聞其聲,琉璃珍珠,金銀細軟搖曳的的聲音早已慢悠悠傳來,鬆鬆的飛星逐月髻,插上了兩支赤金掐絲暖玉火鳳含珠釵,垂下細細的寶石鑲金流蘇。耳垂上戴著一對白玉福壽團紋珠綴,襯得脖頸愈發的修長而優雅,純淨的無一絲雜質的琥珀項鏈在燭光下泛著微微的光澤,娘娘著一明黃色霏緞宮袍,綴各種寶石小珠的袍腳軟軟墜地,摩挲有聲,鳳袍上繡鳳穿牡丹的圖樣,細細金線勾出精致輪廓,十分華貴,指上戴著黃金所致的護甲,鑲嵌著幾顆鴿血紅寶石。雖已年近三十,卻絲毫沒有老去的跡象。男子被這眼前的一切給震驚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擁有如此氣場的女人,粗氣不敢喘的窒息感撲麵而來。
皇後冷冰冰回了一句:“都起來吧。”
“謝皇後”大臣們都紛紛起立,不知是跪的太久還是沒有進早飯的緣故,男子竟覺得有點眩暈,差點站沒穩腳。
“科舉狀元何在”同樣是冷冰冰一句話,可這次提及自己,男子向被利劍刺中一般不能動彈,隨即顫顫巍巍出列,行禮,下跪,說出了那句早已練習百次的話:“臣劉郃之拜見天顏,娘娘金安!”
皇後微微點頭,一旁的太監便拿出聖旨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爾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乃能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念爾品行甚佳,文采斐然。茲以覃恩封爾為“翰林院修撰”欽哉。”
“臣,叩謝皇恩!”禮畢,收下聖旨,退到一旁。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一旁的太監道,他的臉被脂粉抹得煞白,沒有一點血色,看起來猶如行屍一般。
“臣有事啟奏!”一名老臣出列,語氣深沉,滿臉愁容
皇後輕啟紅唇,慵懶地蹦出一個字“奏”
“是,汴金和玥陽一帶幹旱已有數月,陽陵和赤州也接連爆發水災,百姓顆粒無收,饑荒四起,民不聊生,各地糧倉,寺廟,世家餘糧也所剩無幾,且臣驚聞,房屋幾乎全被衝毀,民田都泡在水裏,人和牲畜的屍體在水上四處漂浮,有些地區已然出現了人吃人現象!還請娘娘能體恤百姓,準許朝廷開倉賑災,停收商稅!”
“商稅可減不可停,開倉賑災也不可取,朝廷儲量本不多,若是放糧則宮裏供應不足,你是想克扣本宮和皇上的吃食來賑災嗎?”皇後冷冷說道
“臣不敢”老臣急忙下跪
“皇後娘娘,臣有事啟奏”另一位老臣也出列“京城外已聚集了太多逃難的百姓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糧可吃,臣惶恐,若再不處理將發生暴亂!”
“那依你的意思,有何對策?”皇後依舊冷冷說道
“依臣看,應當即刻在城外搭建屋棚,供災民暫住,並設立粥棚每日分發至少一次,且受災地區應當盡快修建水渠。此事刻不容緩,還望娘娘早下決斷!”老臣說完深深鞠下了躬
“此事開銷太大,此法不是萬全之策。”皇後似乎早看出了大臣們的意圖,所以嚴詞拒絕,接下來已經無人敢再進言了,隻是都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表達不滿之情。劉郃之第一天上朝,不明就裏,他心想,如今國庫難道如此空虛,連這些銀兩都拿不出來也實屬拮據。這些日子他在京中也有所耳聞,住在城邊的人家日日夜夜都能聽見嬰兒婦人的啼哭聲,每日都有不怕死的難民想闖進來都血灑城門,聽起來也實在揪心。
“皇後娘娘,臣提議,修皇陵一事,可暫且擱置,等天災過去了再修也不遲。”一位老臣終於忍不住,說出來眾臣想說的話。
“修皇陵乃國之大事,怎可停修。”皇後說道
“娘娘!皇陵規模過大,恐不妥,遙想當年始皇帝修建皇陵所費太甚為後人詬病,實乃不明之舉!”
“大膽!”這時站出來的,是皇後娘娘的父親,哀國的國丈大人,也是當朝宰相,宰相大人一發話,眾臣不敢再喧嘩。“請各位大人不要忘記,你們的主子到底是那些無關緊要的難民,還是堂上高坐著的皇上和皇後娘娘”宰相見眾人都沒回應繼續說道“城外的確聚集了數百難民,可若不去理會,過上一些時日自會散離,若搭建屋棚,隻怕會聚集越來越多的人過來逃難,到時隻怕再多的屋棚也不夠抵用,再者開宮裏的儲糧恐怕不行,既然不能從宮裏省,既然諸位大人如此心係災民那麼就從諸位大人家中省,諸位三品以上官員家中共抽得一千石糧用來賑災我想不是問題,修建水渠老夫讚成,隻是不由朝廷出兵,由當地下至十三至上至四十歲的男丁去修建想來也更盡心些,各位大人意下如何?”眾臣聽聞不敢吱聲,但宰相依附於宰相的黨羽立馬應聲和道:“大人英明!”其餘也隻好應下,其實天災不斷,各地收成本就不好,稅收也不足,還總有拖欠,這位皇後娘娘畢竟還是婦人,心存慈念,體恤民情,減收商稅,哀帝未臥病時,聽聞百姓屍橫遍野,無糧可吃,竟說出:災民實蠢,若死去者,其肉不加與烹之,豈不浪費?滿朝官員聽之無不心驚,鴉雀無聲...城中的高官世家們其實也不全是鐵石心腸,發被褥,棉衣,吃食一樣沒落下,隻是反而一些外戚貴族倒是一毛不拔,再者許多貴族靠著祖上餘蔭吃朝廷俸祿,本就官職不高,官職高些的也確是國家的肱骨大臣,家底也許都沒有一個貴族出身的六品官厚實,宰相此舉完全是打壓了一方勢力,貴族親王這邊倒是討了一個巧,賣了一個人情給他們,這一千石糧對於這些臣子們無疑是雪上加霜了,隻是麵對無數難民,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