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1 / 2)

搖搖晃晃的鈴鐺,在馬脖子上撞出一串脆響。天空中偶然有鷹飛過,“嗖”地消失在山背後。

太陽鑽出雲層,赤辣辣地暴曬。

太陽躲進雲層,冷得人哆嗦。

我那件衝鋒衣穿了脫,脫了穿,靠著向導丹增大叔的一句“快到了”在死撐。陳一元在我前麵的馬背上,打著把花傘,像一片曬幹的鹹菜,一點動靜也沒有。劉攀峰、楊殊還有秦老師也有氣無力。隻有丹增大叔還有精神,時不時唱個歌給大家打氣。兩天了,儀器上也不知道準不準,我們從1900米上到了4600米。

中途遇到山體滑坡,陳一元差點連人帶馬滾到懸崖底下。我和丹增大叔死拉活拽,把陳一元拖住了,馬呢,自己玩兒命一樣好歹竄了上來。可是行李沒保住,陳一元的幹糧和我們的工作筆記全數掉到了崖下。陳一元嚇掉半條命,半天才回過神來。楊殊當場就崩潰了,一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把考古係的祖宗八輩都“操”了一遍。

好話說盡,丹增大叔拍胸口保證前麵沒有塌方了,楊殊才從地上爬起來又上了路。我知道這是善意的假話。從學校啟程,過了汶川,背後大滑坡,把回頭路都砸斷了。當時我就覺得這一路不會順當。

但願我是個烏鴉嘴……

4000米底下還有森林,過了線,就真真隻剩暴曬了。人困馬乏,我們一路上避開秦老師,把這次考察的召集人大李老師翻來覆去罵了幾十遍。

這次調查,我年級最高,田野經驗最豐富,是被大李“強拉”來的。陳一元說沒進過藏區,來看看風景。劉攀峰為了一天30元的補貼。楊殊還是個沒開竅的傻學生,說“來學習”。秦老師雖然隻有80斤,我都不忍心讓她多背二兩,但她在西藏的田野已經工作了十年,專業的東西隻有仰仗她。

4800米。劉攀峰不行了,從馬上滾下來。幸好沒傷筋動骨,秦老師趕緊用葡萄糖粉兌了水往他嘴裏灌。我知道這鳥用也沒有,可惜周圍除了犛牛屎,連個鬼影都看不見。高原反應這種事真是可大可小,誰曉得倒的是小夥子不是小姑娘?

丹增大哥把劉攀峰抬回馬背上,說翻過前麵的梁就是下坡了,往下走路越來越寬,森林也蓋上來,就好了。

別無他法,隻能死命活命往前走。真不知道在這裏生活的人們是怎麼一遍一遍翻的山。千言萬語,我肚裏隻搜刮出一句“你們牛叉”。

“昔日,遙遠的嶺國出生了一個孩子,名叫覺如。那時候,天災不絕,妖魔橫行。觀世音菩薩普渡眾生,向西天阿彌陀佛求降天神之子下凡救黎民百姓。那個轉世的神子,就是覺如。他降妖伏魔、鋤強扶弱,深得百姓愛戴,他還有一個名字,叫格薩爾王……”

3800米開始,秦老師好像有了點力氣,開始給我們普及藏區神話故事。楊殊聽得津津有味,劉攀峰麵無人色,丹增大哥頻頻點頭。陳一元……

陳一元從下山開始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她耳朵裏插著耳機,眼神呆滯。我想這趟藏區見聞,肯定給她留下了美景,還有,陰影。

2600米。景色越來越美麗。我不是文藝青年,形容不出來有多美麗。隻能說大家眼裏都有了亮色。濃密的原始森林把一塊開闊草地圍在中央,森林後是高聳的山脈,雪線上還有皚皚白雪。草地中間是一座很大的藏族寺廟。寺廟是木製的,外牆漆成磚紅色。窗棱和門楣畫得五彩繽紛。最妙的是,陽光剛剛好就照在那草地上,寺廟的顏色鮮得不得了。

“真會挑地方”,劉攀峰嘟囔了一句,他好像活過來了。

剛走到跟前,一群藏族小孩就圍了過來。按情理,我們該給小孩們發糖。這時我才意識到,糖和文具都隨著陳一元的包滾到了山崖底下。隻能在小孩麵前攤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