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樣回歸了山林。
何財娘倆和鄉親們歡聚了,好多吃過他饋贈的山珍獸肉的村民們,都自發的進山幫他搬家,新家布置好了,鄉親們也不得不佩服這勤勞倔強的娘倆,愣是把閑置了四五年的土房子,收拾得煥然一新。
我心裏惦記著熊樣,時刻想到它頑皮搞怪的模樣,內心總覺得不落忍。它現在到底怎麼樣呢?在哪兒睡覺?能吃飽飯嗎?它從小和人類在一起生活,對一切事物都沒有防範心理,會不會遇到危險呢?我懸著的心,真是七上八下的,焦躁不安。我憤憤不平,替熊樣爆發了一種對何財的不滿心理。你有了歸屬感,讓我一個未成年的小家夥,怎麼在這原始森林裏活下去?我有點六神無主了,想這個熊崽子想得我肝腸寸斷,不親眼看看它是死是活,我怎能安心哪?看到何財搬家後喜氣洋洋的模樣,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我決定自己進山去找找熊樣,哪怕遠遠地看它一眼也行啊!我扛著大斧子,腰上別著鐮刀,肩上搭著一捆麻繩,挎包裏帶上水和幹糧,就偷偷的向山裏進發了。
山路崎嶇,到處春意盎然,背坡陰溝裏的冰雪還沒有消融,經過何財家的地窨子,仔細地查看了一遍,沒有熊樣來過的痕跡。過了儲木場,就沒有山路了,攀爬在陡峭的山崖上,想在高處瞭望得更遠一些,我大聲地呼喊著熊樣,喊聲在群山中回蕩,茫茫林海在視覺掃描中無窮盡的延伸。翻過了幾座山,找到了放歸熊樣的紅鬆林,我用大斧頭敲擊著樹幹,用嘶啞的嗓音喊著熊樣。但是一無所獲,隻有山雞撕裂叫聲的回應,我也害怕大動物,真要是再遇見狼熊虎豹,我的小命就葬送了。是不是人類逐次的遞進,蠶食了大型動物的生存領地?我明顯地感覺到了生息的漸落,驚恐警覺中的動物,瀕臨死亡前的心動過速,加上野生食物鏈的斷裂,野外生存的動物,必定變成人類的養殖物種。我根本找不到熊樣的一點信息,因為大聲呼喚,我的嗓子幹渴,聲帶因為嘶啞而疼痛,我喝了一些水,吃了一點點幹糧,留了一些幹糧給不知溫飽的熊樣。後來我漸漸的領悟了,熊樣的耳朵小,聽覺很差,距離稍遠,它根本聽不到我的聲音。熊的視力也一般,視覺範圍比人小多了。我又在這方圓幾裏地找了幾個來回,根本沒有我熟悉熊樣的爪印,樹上也沒有它熊爪子撓過的痕跡。大山裏死氣沉沉,靜得有點讓我毛骨悚然,如果將心比心的話,熊樣天天生活在嘈雜的人群裏,打打鬧鬧的生活習慣了,讓它突然返回到寂靜的山林,孤獨的心多麼可怕呀!即使我見到了它,如果它堅決跟我回家的話,我能養活起它嗎?真是兩難的選擇呀!
我仔細地在山裏尋找了三天,連熊樣的屍首和皮毛都沒有找到,甚至連我熟悉它的糞便和它的尿味兒都沒有看見和聞到。我疲憊地回到家,情緒低落到了極點,關鍵是我思念它的情感在作祟,我絕對不相信這麼頑皮活潑的它會失蹤。我很累,但是就是睡不著覺,因為時刻惦念著它而失眠了。
突然!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木板門有被熊爪子撓的聲音,但這是短暫的。呼地!窗玻璃又被撓響。直覺告訴我這是熊樣回來了,我急忙拽開燈繩,跳下炕,光著腳就跑出去了,在院裏我第一眼看見熊樣時,眼淚都流出來了,我把它快速抱起,緊緊地摟在懷裏,它用舌尖舔,我的臉,我躲避著它狂熱的溫存,也許是我的眼淚裏有鹹味,它發狂的追著我的臉在舔食。熊樣心裏明白,它舌頭裏有倒刺,會舔傷人類的皮膚,它隻用舌尖親熱我的臉,怕傷害到我。我明顯的感覺它瘦多了,皮肉鬆弛,背上好像還有黏稠的血跡,我顧不上它對我久別的親熱,趕緊把它抱進屋裏,一屋子人都被它驚醒,甲級睡眠光腚的也都圍了上來,女同學都披著衣服跑了過來,一看到光溜溜白花花的線條,趕緊又退了回去,大喊著:那麼損呢,趕緊穿上衣服啊!我們也想熊樣啊!
熊樣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險情,它肯定知道我這兩天在到處找它,那它為什麼不願意見我呢?它又不會說人話,我沒辦法跟它交流。看到它身上流血的傷口,看著它虛弱的身體,現在關鍵的是給它吃東西,找醫生給它止血上藥。我們廚房的鍋灶裏什麼也沒有了,就看看姊妹弟兄們有沒有私房貨了?大家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找出來了,也就是幾塊糖和一點點黑餅幹,熊樣貪婪地嚼著,臉上露出甜美的模樣,吃完了再用鼻子到處聞,大家都攤開手,真的沒有了。看到熊樣累得渾身哆嗦,因失血過多趴在了炕上,我在手足無措中想起了從省城下來的外科權威劉一刀,就抱起熊樣衝進了夜色中。熊樣在我懷中掙紮著,拚死不從,使勁掙脫後,又跑回了屋子裏,並快速地爬上了房梁。我在底下叫它,它說什麼也不下來,看樣它是從心裏害怕我再把它送回深山老林,我是連哄帶勸連喊帶罵,它就是摟著立柱坐在房梁上不下來。我實在沒辦法啦,打著手電筒去找劉大夫,劉大夫是個夜貓子,睡得很晚。他聽我說找他去給熊看病,生氣的說,我又不是獸醫,人的病我都不看了,我哪有心思管那閑事。知識分子大專家犯起倔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急得直哭,說,劉叔,劉大夫,我們家那個熊樣是個孤兒,沒有母親,沒有家,孤苦伶仃的,實在是太可憐了。我們都是一個村的,你也知道它的境況,它那麼小,真的經不起折騰了,出血再多就會死的,你救救它吧,我求你了!劉大夫的老婆和孩子們也在一旁幫我勸他,劉大夫經不起家人的說情,不情願地背著藥箱子跟我來到了青年點。我登高把疲憊不堪的熊樣抱了下來,眾人抓住它的四肢,按住它的頭。劉大夫仔細地查看了它背部的傷口,一邊給它消毒一邊說,這是粗大的利爪給它抓的,你看它的熊皮很厚,即使是小熊的熊皮,一般的動物也撕不開,看傷口的形狀,很可能是它同類幹的。我接過話題說,石大爺跟我講過,熊瞎子的領地意識很強,我把熊樣放回的地域,很可能是它熊爸的領地,沒有母子的親情,任何動物的入侵,熊瞎子都會決鬥。劉大夫根本不管瑟瑟發抖的熊樣,他一邊處理傷口,一邊給它上消炎藥,一邊說,這點兒傷算是它老爸手下留情,讓它長點記性,以後別來侵犯我的地盤。你們幾個抓牢一點,我給這個小家夥打點麻藥,把它的傷口給縫合上,接著又說,我也聽老鄉說過,熊能舔到的四肢和肚皮,蚊蟲叮咬,紮的荊棘刺,劃破的傷口,舔一舔就好了,因為它的唾液裏有消炎的成分,可是它的背部想咬都咬不到,隻好半夜三更地來求助它世上唯一的親人和尚了。我們大家都驚呆了!這個熊崽子不到萬不得已它是不求人哪。不給人類添麻煩的動物,人類為什麼老找動物的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