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中的野獸 一(1 / 3)

我下鄉在東北遼寧東部大山裏,那裏狼熊虎豹,獾鹿獐麅,什麼野生動物都有,野雞到處飛,野豬漫山跑。山高林密,原始森林裏進不去人,核桃、榛子、橡子,落了滿坡,山裏紅、軟棗子、木耳、野菜、蘑菇,滿山都是,那裏就是動物的樂園。最常見的大型動物就是熊,時常有村民上山采野菜撿蘑菇被熊給“舔”了,不是豁嘴漏鼻,就是臉歪眼斜,還有被熊活活給坐死的。夏天走在山路上,偶爾看見樹上站著一隻熊,把樹頂的樹杈掰倒,摟住樹幹在上麵搖晃,左搖右晃是為了讓風吹去難耐的暑熱,也讓行走在山間小道的人,嚇得抱頭鼠竄。

我們小隊是全公社最溝裏的一個生產隊,原名叫瑞雪村,大山底下有幾塊坡地,能長出幾株豁牙浪齒的玉米,主要是靠打大柴賣木頭為生,比坡下麵的生產隊生活要好多了。有一個倔強的山東窮小夥,推著一輛獨輪車,初夏從山東膠州平原來到我們凍頂山下,還帶著自己的老娘,說是來找他會燒磚的堂哥,當時公社不讓發展副業,把他堂哥給攆走了,執拗的山東小夥沒錢回家,就在山裏石崖下,小溪旁,安了家。公社幹部給他們家鄉打去電話,證實了確實有這麼娘倆,因為家裏太窮,無法維持生計,就去遼寧東部山區投奔親戚去了。我們經常到林場去伐木頭,差不多幾天就從他家門口路過一次,大家都聽不懂他又倔又硬的山東膠東話,因為我爺爺是他家鄰縣山東諸城人,所以我能聽懂他的地方口音。他的家也不叫家,就是臨時用樹枝木棍搭成的窩棚,吃山裏的野菜野果,抓溪水裏的蛤蟆蝲蛄煮著吃,過著半野人的生活。我非常同情他們母子二人,沒事就坐在溪水旁的臥牛石上跟山東老鄉嘮嗑,知道這位山東壯漢姓何名財,因為和我同姓,所以我非常喜歡他,和財和財,和氣生財,他也知道我的名字叫何聲,他大笑著跟我說,你爹怎麼給你起了一個和尚的名兒呢?我說你別笑話我了,我怕別人都叫我和尚,我讓他們把和尚倒著念,叫我尚和。他愣在那兒說,上河?上河是什麼意思?我說你就別問了,你就跟著叫得了。我一激靈,大叫道,如果把咱倆的名字加一起就好了!何財愣在那裏僵住了,我接著說,叫合生財呀!何財立刻反應過來,太好了,太好了,合生財,和氣生財,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我們山東稱老大為伯,老二為仲,以後咱倆就兄弟相稱,不分伯仲,咱倆都叫何生財。我們倆在臥牛石上跪拜,掬一捧溪水當酒,激動得像久別的親人相聚。歡暢的溪水從大山裏流出,彙入江河,融進大海。

我擔心地對何財大哥說,你和你老娘,這樣過著野人的生活不行啊,家裏連盛水的水缸都沒有,夏天還可以對付,這山裏冬天來得早,再過幾個月你就得凍死啊!村裏羊圈旁有一間閑房子,要不然我跟隊長說說,你搬過去住吧。何財堅決地說,不,大兄弟呀,這山裏多好哇!我從小到大沒看見過山,也不知道這山裏有這麼多好東西。在我們平原上能餓死,在這山裏想死都不容易。我急忙打斷他的話,說,大哥,你可別這麼說,你剛來幾天,不知道這山裏野獸的厲害,野豬大獠牙能把你串死,大狗熊能把你“舔”死,狼能把你鎖喉咬死;野蘑菇能把你毒死,進原始森林,瘴氣能把你熏死。你又沒有槍,又沒有刀,即使抓個野兔也扒不了皮。何財倔勁上來了,說,我還就不信了,就憑我這身蠻勁兒,我怕誰呀?我老娘也說這個地方好,山清水秀的,比我們大平原一眼望不到邊好多了。大兄弟,我就不下山了,啊。我看要說服我眼前這位山東強眼子,他不到山窮水盡是絕對不會回頭的,任他在山裏住上一段吧。

我沒辦法,就跟生產小隊長江濤說,何財他娘倆,從山東過來,人地兩生,如果凍死餓死在山裏,我們也於心不忍,你看這樣好不?何財離我們伐木的山場很近,咱們隊裏借他伐木工具,他把大樹放倒,鋸成規格原木,聚攏到一起,我們檢尺驗收,給他記工分,我們隊裏還多了一個棒勞力,也省去了我們來回奔波的時間。江濤同意了,我們倆上山時找到了何財,和他說了隊裏的意見,何財當然高興!咧開大嘴笑著說,太好了!記工分是不是就可以領到口糧了?小隊長江濤說,那當然了,是和尚老弟給你說的情,你多勞多得,這可是對你的特殊照顧啊。何財說,如果我砍的木頭比別人多,那怎麼記工分啊?那就記在你老娘的名下唄。好嘞!何財差一點蹦起來,我這就跟你們進山去學砍木頭去。隊長大咧咧地從腰間取下來一根用粗麻繩拴的小物件,撇著嘴拷問何財,說,你看這根麻繩拴著一個鐵環,鐵環穿著一個四棱釘子,你猜猜它是幹什麼用的?何財拿在手裏端詳了老半天,琢磨來琢磨去,說,這是江湖上練武之人用的繩鏢!隊長哈哈哈地笑著說,你別說,還真有點那個意思,但是這根麻繩拴著的鐵環比繩鏢要大而且結實,前麵尖尖的四棱釘子,比較粗糙。何財,我告訴你吧,這是我們上山拉木頭用的木鱉子。你鋸成的原木有好幾百斤重,你一個人絕對扛不起來,拽又拽不動,因為麻繩沒地方拴,沒地方綁,怎麼辦呢?就把這個木鱉子釘在原木頭上,把麻繩搭在肩上,用力一拽,就把原木拽下山了。何財拿在手裏看了又看,問隊長,唉,隊長這叫什麼啦?我大聲對著何財的耳朵喊,木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