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這種想法有多麼不切實際,它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我的許多朋友和學生都很愛金融、市場、商業等,他們認為這些事物是對生命的肯定。然而在他們的理解中,金融確實絕非神旨,在金融工作中,他們也沒有感受到真正的樂趣。難道冷酷而缺乏道德價值的東西,真的能給人帶來樂趣和專業領域的成就感嗎?如果這種普遍的認知無用且錯誤,與之相反的觀點又該是怎樣的呢?

意料之中,我選擇的新題目就是“生活中的金融學”,但其實我自己都不敢說理解它的意義。接下來的數周裏,我驚訝地發現,將金融與生活聯係起來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難。講座結束後,作為工商管理碩士的學子們,反應之熱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更多——那些不再那麼高高在上,而是真正從日常生活和工作中萃取而來的金融智慧。職業中期的管理者尤其喜歡這個觀點,他們對現實生活中的諸多挑戰有更深入的理解。而且之前也有過這種情況:我在兌現承諾的過程中,意外地得到了遠遠大於投入的回報。

作為將金融核心理念與如何使生活更有意義結合起來的手段,講座已經算是很成功了,但這和寫書完全是兩回事。金融與生活的聯係,給能欣賞商業的人群講一個小時不是問題。但足夠我寫出一本書,傳達給形形色色的人嗎?是講座還是出書?

在為這些問題感到困擾時,我突然想起,我見過的最精準的對金融的定義並非來自教科書,也不是來自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財經頻道的特別報道,而是出自一位塞法迪猶太人於1688年在阿姆斯特丹用西班牙語講的一則寓言故事。在《困惑之惑》(fusion De fusiones)中,約瑟夫·德·拉·維加生動地描述了讓當時眾多目擊者著迷的初期市場經濟。當時動蕩的市場隻有一家公司的股票,那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其勢力與影響力放在今天,應該堪比穀歌、阿裏巴巴和通用電氣的合體。

德·拉·維加的一些理念看上去有些老舊,比如他寫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紅利發放“有時是以香料的形式……完全由董事隨心而定”。但故事的其他部分也出人意料地有現實意義,比如,他為過低利率如何催發泡沫經濟、破產企業該如何重組等提出了一種解釋。

他並沒有枯燥地描述這些市場的本質,而是用講故事的形式——故事的主體是一個商人、一個哲學家和一個股東的對話。商人和哲學家分別代表了實幹家與思想家,因為不懂金融市場的運行原理,於是一同向股東請教。

當哲學家說自己對金融市場知之甚少時,股東對金融的描述讓我最為欣賞:“我必須得說,親愛的老先生,如果您對這神秘莫測的歐洲最公平、最狡詐的事,這世界上最高尚、最聲名狼藉之物,這世界上最精致、最粗俗的商業一無所知,那麼您實在是位無知的人。因為它是學術的精華,是欺詐的典範,是智慧者的試金石,是魯莽者的墓碑,是最有用的寶藏,是災難之源,像西西弗斯一樣永不得閑,也是被捆綁在永不停止之輪上的伊克西翁。”

通過一個簡單的小故事,德·拉·維加就展現了金融的至善和至惡——正是這個故事,讓我看到了其他故事中的金融。我一直喜歡故事,但身為經濟學家讓我不再相信故事,而現在我要再來看看它們了。

很快,我就開始在文學、哲學、曆史,甚至流行文化中尋找金融的影子。一旦看出了個中相似之處,我就一發而不可收。我開始理解金融為何與這些領域聯係甚深。許多人不信任市場,尤其是金融市場,因為他們認為市場、金融都站在人性的對立麵。但事實也許恰恰相反。金融,其實和人性息息相關。

從另一個視角舉個例子。哲學家弗裏德裏希·尼采認為,所謂責任與義務,根植於“世界上最古老的人際關係,即買家與賣家的關係,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係。這是史上第一次人與人之間出現了高下之分,在這個例子裏,個人第一次開始以其他人作為衡量自己的標尺。至今,還沒有哪個文明尚未發現這種關係。設定價格,衡量價值,確立等價物進行交換——這一切在人類形成的早期思維中占據了很大的空間,甚至這個過程就是思維本身。這就是所謂精明的最早起源:……人類形容自己是一種會評判價值的生物,一種會定價、會衡量的生物,人類‘天生就要算計’”。

擺脫了將金融、市場經濟與人性對立起來的傳統觀念後,我決定寫一本書,將二者聯係起來。我希望用這種聯係來糾正金融,讓它更易於被人們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