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從英微笑著岔開話題:“殿下,我聽哈斯勒爾他們說,你的王妃日前來庭州與殿下團聚了?”
烏質勒一愣,隨即朗聲笑道:“是啊,嗬嗬!我的繆年王妃,雖出身吐蕃,先祖母倒是真正的漢人——你們大唐的文成公主,所以說我烏質勒拐彎抹角地還和李氏皇族沾著親呢。”
袁從英道:“這可真不是拐彎抹角,算挺近的姻親了。隻是此前從未聽殿下提起過。”
烏質勒搖頭感慨:“這門親還是我在突騎施當王儲的時候,先父替我定下的。西域各族的酋長、親王間相互通婚是常事,我那時也未特別在意,反倒是對繆年的漢人血脈有些興趣,才應了這門親事。現在回頭想想,父親真是非常有遠見。近百年來,西域各族中尤以吐蕃興起迅速,如今在天山以南已成獨領風騷之勢,比當初的突厥、契丹有過之而無不及。父親讓我與吐蕃王之女通婚,就是給我在天山南麓布下了關鍵的一子。這麼多年來我去國流亡,若不是繆年自吐蕃給予我源源不斷的錢財支援,我又如何能堅持到今天!”
袁從英由衷道:“如此看來王子夫婦也是患難夫妻,令人敬佩。”
烏質勒頗為自豪地接口:“繆年是有膽略有作為的王妃,烏質勒得她實屬幸事。過去我在流亡中,為免給她母子帶來麻煩,都是秘密與她聯絡,在人前也從不提起還有這麼位王妃。繆年一人在吐蕃帶大我的兩個兒子,還要為我暗中籌劃,提供支持,也真是難為了她。哦,從英,我的兩個小子現在也到了庭州,有機會一定讓你見一見他們,他們可是非常期待能見到你這位大英雄啊!”
袁從英沉著地道:“虎父無犬子嘛,兩位小王子定然是年輕有為的,不過……”他望定烏質勒的雙目,鄭重發問,“既然說到庭州,不知庭州目前情形如何?”
“這……”烏質勒的臉頓時陰沉下來,“這可說來話長了,隻是你的身體尚且虛弱,我們現在就談這些事情,不知道你……”
袁從英斬釘截鐵地道:“我請殿下親自來弓曳相會,就是要談正事。還請殿下直言不諱。”
“好,那咱們就談正事!”烏質勒正色道,“從英,自你去伊柏泰搭救安兒,到狄大人親臨庭州破除瘟疫等種種經過,想必你都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再一一贅述。現在首先要告訴你的是,大周朝廷新委任的庭州刺史崔興大人,五天前正式來庭州上任了。”
“崔興?”袁從英驚喜地反問,“就是年前接替宋乾任涼州刺史的崔大人?”
“對,亦是本次隴右道的先鋒戰將,平滅默啜進犯的大功臣!”
袁從英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崔興能文能武、精明強幹,為人也很忠義……朝廷派他來掌管庭州,真是個上佳的決策!”
烏質勒應道:“聽景暉說狄大人也很看好這位崔大人,說不定朝廷會有這個安排,還是狄大人的意見起了莫大的作用。”
袁從英觀察烏質勒的表情:“殿下已與崔大人見過麵了?”
烏質勒沉默了,少頃才冷冷地道:“景暉臨行前特別提起,讓我與這位崔大人好好交往,還說這也是狄大人的囑托。因此崔大人來庭州的第三天,我就去麵見了他。”
“結果呢?”
烏質勒麵無表情地回答:“初次見麵,不過寒暄而已,談不上有什麼結果。”
兩人都暫時無言,袁從英思忖片刻,字斟句酌地道:“殿下,對這位崔大人我倒略知一二,此人素有謀略,城府頗深。這次赴任庭州,百廢待興,千頭萬緒,崔大人的責任十分重大,開始時行事一定會非常小心謹慎。因此,即使狄大人對崔興有所關照,我想他也會步步為營,謀定而後動,決不會輕易表露親疏好惡的。”
烏質勒悻悻一笑:“從英,你說的這些我還不至於不懂,況且烏質勒的身份乃流亡外族,崔大人初次會麵有所保留也是應該的。問題是,聯係起前番朝廷下達給我的聖旨,再加上這回崔大人對我的冷淡態度,就難免令烏質勒心生嫌隙,倍感失望了。”
袁從英聳起眉峰:“聖旨?”
“是啊,聖旨!”烏質勒便將前些日子接到的聖旨也對袁從英說了一遍。
聽完烏質勒的敘述,袁從英長籲口氣:“如此我便明白殿下的憂慮了。朝廷中的事情固然紛繁複雜,難以預測。然而……”他頓了頓,注視著烏質勒的雙眸中閃動銳利的光芒,“殿下何必過多倚賴於大周的幫助。在我看來,敕鐸新亡,突騎施群龍無首,王子殿下完全可以乘勝追擊,一舉奪取突騎施的領袖之位。我聽哈斯勒爾說,殿下也確實曾發兵碎葉,卻在途中折返,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咳!”烏質勒狠狠一拳砸在樹上,咬牙切齒地道,“還不是因為默啜!”
“默啜?”袁從英緊鎖雙眉,“東突厥真的插手到突騎施內部去了?”
“誰說不是呢!”烏質勒把牙關咬得咯吱直響,一字一句地道,“敕鐸和他的五千精兵葬身於沙陀磧之後,我確實想把握良機,立即兵發碎葉。但我也留著個心眼,讓烏克多哈在東突厥進一步打探,以防東突厥萬一出兵支援碎葉,對我不利。結果,還真讓我給算到了!原來那敕鐸的長子,哼,也算是我的堂弟吧,對汗位垂涎多日,早就迫不及待。敕鐸帶兵親征沙陀磧,當時默啜已然兵敗,本來無心旁顧,偏偏我這堂弟私下聯絡了默啜之子匐俱領,居然做了所謂兩手準備。敕鐸若勝還則罷了,若敗,匐俱領承諾這廝,立即發兵扶助他登上汗位。我在奔襲碎葉的途中得到烏克多哈送來的密報,才知當時堂弟已經繼位,匐俱領所派的八千人馬助他誅殺異己、平定了所有其他欲奪取汗位的勢力。又與突騎施尚存的五千兵馬一起,守在通往碎葉的必經之道上,就等著我的隊伍跨過沙陀磧,進入大楚嶺的峽穀後,一舉將我們殲滅!假如我當時沒有及時撤退的話,恐怕……從英,你我就無今日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