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鬼門關大開!(1 / 3)

七月十三深夜亥時,落霞洲中部長陽城騎虎鎮七鱘村,從村口古井邊進村左轉百十步,漆黑夜色中借著燈火可見一百年樟樹。村裏人為古樹修建了石壇,好讓古樹在此紮根。這百年樟樹鬱鬱蔥蔥,樹葉間明暗交錯,枝丫間還掛著不少紅綢,垂落而下,都是村裏人祈求古樹保佑的信物。

古樹有一截後梢伸進了樹壇後方的一間土坯農家小院,此時的小院裏正是燈火通明。

一名雙手袖子上捋,頭戴素色布巾,嘴角綴有一顆濃痣的農婦,村裏人稱俏姨,是村裏的接生婆,俏姨自己常說她這一雙手接過的孩童不計其數。

俏姨此刻正撩開門簾走了出來,朝站在院子中的三名男子招手喊道:“趕緊的!別幹站著!再去弄兩盆熱水和毛巾來!孩子已經看見頭了!”

院中最為焦急的是一身農夫打扮的陸仲銀,此刻正是他的媳婦羅惠在裏頭生產。陸仲銀一聽見俏姨的聲音,連忙應聲道:“好好好!熱水毛巾馬上就來!”邊說便快步朝廚房去提熱水。

外頭夜色正濃,月光灑落小院中,薄影掠地,格外清晰,也格外涼爽。院中還有兩位是陸仲銀的大哥陸大金和老父親陸林,兩人神情此時也有些不同。

陸大金身著粗布衣裳,眼神陰翳,麵沉如水,偶爾的眼神掃過小院之中,還帶起一點寒光。一身深色麻布衣裳的老父親陸林則是抬頭看向天上圓月,眼中有些欣喜,抬起手裏的銅杆旱煙槍,猛吸一口,隻覺心裏有些暢快。陸林回過神又看看一旁的臉色嚴肅的大兒子陸大金,陸林不好說些什麼,隻好自顧自微微搖頭。

不過片刻,陸仲銀肩頭掛著兩條幹淨的粗布毛巾,端著一大盆熱水往西邊瓦房這邊過來,嘴裏喊道:“熱水和毛巾來啦!快來端進去!”

陸仲銀的老母親黎氏趕忙走了出來將熱水接了過去,陸仲銀也將肩上毛巾搭在老母親肩上,然後又回廚房起鍋燒水去了。

小院裏的陸林走到院東邊,伸出手捋了捋伸進院裏的樟樹葉子,然後出聲道:“大金啊!你們夫婦倆就沒想過再生個孩子?”

原本臉色嚴肅的陸大金聽見這話,嘴角抽動,臉色也有些難看,甕聲甕氣道:“隨緣吧!孩子要是還能有那自然能有的,我們會爭取的!”

陸林輕輕點頭,自己的大孫子陸驍去年在村外白沙河遊泳,結果溺水而亡,讓晚來得子的陸大金夫婦痛心不已,兩人也想過再要個孩子,可是天不遂人願,一直不成,這也漸漸成了兩人的一塊心病。

直到前日陸大金媳婦劉翠在地方廟裏求簽之時,碰到一位腳踩青雲的紫衣道人,道人給了一道符咒,說是在七月十四夜裏,按這符咒上的圖案在屋中畫好轉生陣法,然後將陸驍屍骨放置其中,入夜臨近子時,鬼門關臨近打開之時,燃燒此符咒,待符咒燒燼,自然陸驍的魂魄就會再次上身,不能再回鬼域,陣中屍骨也會血肉自生,到時候陸驍就會複活而來。

劉翠雖然將信將疑,卻也眼中含淚,恭恭敬敬接過紫衣道人繪有小人引火模樣的符咒,三叩九拜,高聲喊道:“謝謝仙師!謝謝仙師!仙師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隻要我家驍兒能活過來,我給仙師當牛做馬都可以。”

紫衣道人眉頭一挑,悄聲道:“不過這也不是沒有代價的!畢竟轉生之術易遭天妒。”

劉翠頓時愣住,嘴中喃喃問道:“什麼代價?”

紫衣道人,伸手捋過自己的胡須,陰惻惻說道:“我算過,你家中七月十四子時必有一孩童降生,若你想讓你家兒子複活,就必須一命換一命!要用這孩童的命去換你家孩子的命!這也是天道循環,生死輪回!有生必然就會有死!你明白嗎?將這張替命符咒放置在那孩童的貼身衣物之中,你的孩子就會活過來了!”紫衣道人說完,再次拿出一張繪有兩個小人圖樣的符咒。

劉翠臉上頓時有些難以接受,戰戰兢兢問道:“仙師,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紫衣道人大袖一揮,便朝廟門外走去,未到門口身影便消散在了劉翠眼前,隻是留下的聲音還在廟裏回響:“看來你的兒子對你也不是那麼重要啊!你兒子能不能再活一次全在你的一念之間,多的話,貧道就不說了。”

劉翠頓時癱坐在廟裏神像前,拿起手中兩張符咒呆呆看著,而後輕聲道:“怎麼會這樣呢?”

當日回到家中的劉翠便將此事與丈夫陸大金說了一遍,陸大金將信將疑,問道:“這符咒真能讓驍兒複活?”劉翠機械的點點頭,看著一向沒有好臉色的陸大金此刻有了些笑容,劉翠心裏高興,但是臉上還是有些難忍之色,關於廟裏紫衣道人的話,她向丈夫陸大金隻說了一半,另外一半還在她心裏。

等到羅惠果真像紫衣道人說的那般臨產之時,劉翠便說自己身子不適,留在了東邊瓦房裏休息,一開始她心裏仍是惴惴難安,試圖說服自己不要如此去做,但是那手裏符咒像是有魔力般,讓她的心思悄然發生著變化,最後她麵色沉靜,在屋內靜靜畫好轉生陣法,坐在一旁,準備等到七月十四深夜裏。

小院外頭時不時一陣陰風吹起,帶動著一樹樟葉婆娑作響,一名頭戴藏青色浩然巾,麵相猥瑣,手持一柄破爛幡杖,幡布上書著歪七扭八的“神機妙算”四個蟲爬大字,黑瘦的手裏拿著缺了一片的青色瓷碗,正悠哉哉在村裏走著。黑瘦道人四處張望,然後掐指一算,眼中閃現精光,今夜說不得還能在村裏找戶亮堂人家尋些吃食,好填填這一天沒開張的肚子。

黑瘦道人順著風中葉響,果真就看到這樹下還亮燈的人家。院中傳出陣陣聲響,頓時黑瘦道人臉上露出微笑,心中默念:“無量天尊,道祖保佑!”腳下輕快,還沒見到能吃些什麼,嘴中就使勁咽了咽口水,搓了搓手,走到一人高的院牆中心木板門前,從門上找了一塊沒被門上兩幅斑駁褪色門神像擋住的空隙,舉手叩門。

半晌,黑瘦道人都沒等到人來開門,隻好手裏力度大了些,落在門上的刹那間,門外的陰風都急忙繞著走。

這一回,木門“吱呀!”一聲,黑瘦道人眼裏出現一個樸實的農家漢子,正是陸仲銀。陸仲銀頭還沒轉過來,嘴裏正念念有詞:“有人敲門,怎麼不開呢!淨添亂!”

黑瘦道人等著陸仲銀轉過頭來,才兩手間夾著殘破瓷碗打了個道門拱手,笑眯眯說道:“施主,貧道路過寶地,能否行個方便給些吃食?填下我這老道兒的空肚皮!”說完,還伸手按在到處都是補丁的寬大道袍上,揉了揉掩住的肚子。

陸仲銀聽完,爽朗一笑,讓開道路,說道:“道長,請!不過院裏有些吵鬧,道長莫怪,我媳婦正在生產,道長莫嫌院中忙亂!”

黑瘦道人撫掌一笑,隨即邁進小院,掃過正在打量他的陸林和陸大金兩父子,跟著陸仲銀走到小院一邊,陸仲銀進屋抽出一把竹椅,讓黑瘦道人坐下,然後接過那殘破瓷碗又進到廚房去。

黑瘦道人目光如炬,環顧四周,忽然心有所感,袖袍中手指掐指一算,臉色微變,眉頭一挑望向小院東邊瓦房,若有所思。

陸大金看著黑瘦道人一身破破爛爛,想必又是那招搖撞騙的流民,此時眼神又盯著自家瓦房,心想:“這怕不是來踩點的竊賊?”

陸大金本來胸口就有股怨氣,一開始又不好發作,此刻間正是睡覺來了枕頭,頓時就要找黑瘦道人麻煩。

陸大金走到黑瘦道人跟前,捋了捋袖子,狠聲道:“老竊賊,你看什麼呢?是想著後半夜再來偷嗎?”

黑瘦道人在陸大金走過來時就收斂了眼神,此刻隻好陪著笑:“施主,你在說什麼啊?貧道來此隻是討些吃食,從不曾做施主說的勾當啊!”

陸大金見黑瘦道人示弱,反而氣勢更盛:“你說不曾做就不曾做?我看你這破爛道袍也是哪裏撿來的吧!還想著吃食,你去吃屎吧!”

黑瘦道人本就坐在椅子上,陸大金前伸的身子壓得黑瘦道人屁股下的椅子不停朝後崴去,最後在椅子倒地前,黑瘦道人雙腿外跨,紮個馬步站起身來,還朝後多退了兩步。

此刻正端著一白瓷碗的陸仲銀走了出來,手裏的白瓷碗盛滿了玉米粥,當中還夾雜有幾塊紅薯,陸仲銀遠遠瞧見大哥陸大金正氣勢洶洶似在逼問黑瘦道人,連忙走上前去,將陸大金推開,帶著黑瘦道人走到院門外。

陸仲銀將手中滿碗玉米粥雙手端給黑瘦道人,笑著說道:“道長莫怪!我大哥脾氣不太好,我替他給您賠罪了!您也別跟他一般見識!您看看,家裏隻有這玉米粥了,不知道合不合道長胃口。”

陸仲銀一番話,黑瘦道人隻覺如沐清風,再次拱手,也是笑著說道:“無妨!無妨!貧道什麼都吃!在此先謝過施主了。”

陸仲銀又拿出那殘破瓷碗遞給黑瘦道人,說道:“道長,我見你這瓷碗破了,盛不了這許多粥,這白碗您不嫌棄就帶著吧,日後也好再用。”

黑瘦道人眼裏帶笑,滿意的點點頭,答道:“如此這般,那便謝謝施主美意,貧道就卻之不恭了。”

接過陸仲銀手中玉米粥時,兩人手裏交接時有些晃動,黑瘦道人趕忙伸過頭來,嘟著嘴一抹碗邊,將那差點晃出碗沿的玉米粥舔了個幹淨。黑瘦道人嘿嘿一笑,抹了把嘴,抬頭看向臉上帶著笑的陸仲銀,嘴裏含含糊糊說道:“碗好,粥好,人好,如此三好,人間自好啊!”

院中俏姨又有喊聲傳來,陸仲銀趕忙回應了一聲,轉過頭嘴裏語速飛快,但是仍帶著淳樸的心意,輕聲道:“道長,我也隻能這般了,若是有緣,下回您再路過,盡管來我家,別的沒有,定讓您能吃飽肚皮!”說完之後,陸仲銀憨笑著撓撓頭,見黑瘦道人笑眯著眼點點頭回應,陸仲銀便退回小院門口,臨關門時還與黑瘦道人點頭告別才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