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好主意,鍾氏便決定立即動身前往鷹勾嶺。在韓家村一共住了四天,聽說鍾氏帶著孩子要走,女人們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樣,竟各自從家裏那些衣裳、幹糧、銅錢,打成一個包裹,讓鍾氏用胳膊揣著,對著鍾氏叮嚀囑咐一番,對著鍾承又摟又抱,依依不舍。
眼見著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為了不惹是非,鍾氏趕緊讓大家散了,帶著鍾承離開韓家村。老韓頭兒畢竟是個年長的老人,不便紮在女人堆裏,默默地站在宗祠的門口,手裏捧著一個手卷,裏麵包裹著十兩散碎銀子,望著母子二人離開的背影,老淚縱橫。
手裏的這捧碎銀子,正是鍾氏托老韓頭兒讓進出城裏的村裏人在銀號換的,換好後交給老韓頭兒,讓他手底下留些備用,剩下的分給幫助她娘兒倆的拴柱娘和其他人家。
去鷹勾嶺的路,鍾氏這幾天早已從女人們的口中打探清楚。起初她是問過老韓頭兒的,老韓頭兒見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個孩子,多有不便,就沒告訴她。後來聽女人們說起,這才明白過來老韓頭兒的好意。
隻是自己肩負著保護鍾承的使命,鍾毅在信中也讓自己帶著鍾承前往雲南大理,其中必有緣故。若是貪圖安逸,穩定下來,一旦被錦衣衛的探子追查到,不但娘兒倆的性命岌岌可危,就連這一村善良的村民也都會受到牽連。左右思量,鍾氏狠下心來,先上鷹勾嶺,結識這些個好漢,說不定能幫自己一把。
出了韓家村,順著村路一路向西,跨過一座有些年頭的石橋,人煙就變得稀少了。道路蜿蜒,兩邊大樹林立,樹葉在樹枝的支撐下,猶如擎天巨傘,遮擋住正當午的太陽,卻是清涼。
走了半晌,鍾氏約摸走了二十裏路,便拉著鍾承在一大樹底下休息。韓家村的鄉親們送的包裹裏麵,有幹糧,都是他們趕早現蒸的炊餅,用幹淨的籠布包住,這時候打開籠布,還冒著一絲熱氣。
裏麵一個用芭蕉葉包裹著的,是細心的栓柱娘燉好的牛肉。拴柱頭天從嶽州府趕早買的現殺的牛肉,專撿著牛腱子買了五斤火速回到韓家村,晚上又將牛肉洗淨醃好,趁著三更天摸黑起來為娘倆兒燉好涼透,用刷幹淨的芭蕉葉包好,和相親們準備的東西打包好,這才算歇了一口氣。
鍾氏把牛肉夾到炊餅裏,遞給鍾承,鍾承像個小虎崽子一樣張著大嘴吞了起來,吃的急了,噎著了,便瞪著眼珠子朝鍾氏比劃著喝水的姿勢。鍾氏拿出水袋,鍾承便搶了過去,咕咚咕咚地往嘴裏灌。
此刻的鍾承,隻感覺順著喝下去的水,卡在食道裏的食物順著食道朝胃裏滑去,竟一根手指著嗓子眼,慢慢順著食道的位置劃到胃部,停了一下,深深地“啊”了一句,表現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鍾氏拿他沒辦法,隻得在一邊幹笑。
二人笑聲沒停,隻聽得遠處馬蹄聲漸近。隻因這山路崎嶇,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又十分雜亂,車轍滾地的聲音、馬蹄踏路的聲音,還有人的吆喝聲,如雷聲滾滾,浩浩蕩蕩。
鍾氏保險起見,趕緊拉著鍾承躲到樹後。
“誰?光天化日,鬼鬼祟祟,出來!”一個粗獷的聲音飄來。隻這一聲喝,聲如洪鍾,人馬聲中,格外清晰。
一聲喝罷,人馬齊停,一時間便安靜下來,就像商量好了一般。
“嗖”的一聲,一道白影從隊伍中閃過,登時隻見幾片落葉,那道白影便不見了蹤影。若是換做別人,一定會順著這影子發出一片驚歎,而看見這陣勢,那一隊人就像司空見慣一樣,隻是安靜的坐立在馬上,隻有身下的高頭大馬發出嘶鳴,不斷地踢踏著馬蹄,仿佛要和那道白影比賽一番。
沒等母子二人反應過來,鍾氏便覺得身後一道清風拂過,脖頸處竟有一些涼意。想這炎炎夏日,斷不可能有這種涼風的。
她猛然回頭,隻見身後一個人影,忍不住喊起來。
“啊!”鍾氏心裏雖然驚恐,但還是下意識地將鍾承一把拽到身後。見那人沒動,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鍾氏心放下,看清楚那人模樣。
那男子一身白色裝束,身穿一套白色絲綢長袍,上麵繡著一副鬆雪圖,腰間係著一塊上等玉佩,腳上穿著一雙白靴。頭發用白色束帶捆住,兩耳邊各留一縷長發,臉色如玉一般潔白,雙眉淺淡,雙目聚神,嘴角微揚,手裏不知道何時多出一把扇子,握在手上,靜靜地站在那裏,好似在看笑話一般打量著眼前這對母子。
站立的雙方都不說話,互相打量著彼此。鍾氏一個婦道人家,終歸耗不住這般打量,臉一紅,給眼前的男子行了個禮,護著鍾承往後一退,隻等著眼前這個白衣男子發問。
這倒是把白衣男子難為了,略顯尷尬,輕咳了一聲,拿扇子撓了撓後腦勺,低頭看了看腳下,才發現自己在草叢裏,一個騰挪,跳到外麵的山路上。
“呃...”
“奴家鍾氏,帶著孩子從安徽動身前往雲南探親,路過此地,還望公子行個方便。”鍾氏先說道。
白衣男子見鍾氏答話,耳根有些發紅,隨手甩了甩手上的扇子,隨口答道:“鷹勾嶺孫嘯。”一個嘯字音落,那白衣男子趕緊還了一禮,隨意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