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廣如釋重負,當即把這消息告訴同事,好讓李書記的話在一夜之間傳遍中關村。“這是他的原話,”胡昭廣逢人就說,“對,原話。”我們在保留下來的會議記錄中,並沒有看到這句話,但卻傾向於認為它不是胡昭廣的杜撰,而是真的。因為這是中關村裏傳得最迅速也最為久遠的一句話了。李錫銘也從來沒有出來否認。直到今天,人們還是念念不忘。另外一個身臨其境名叫王思紅的人說:“這一句話就把四通解放了。”而四通公司的確是從這一天開始重新運轉起來的,段永基也是在此後不久便被釋放回家。有意思的是,這時候胡昭廣主持的對四通的調查還沒開始呢。他先得到市委書記的令箭,然後又去四通公司召開大會。“市領導說啦”,他對著一屋子張口結舌的人說,“四通還要辦下去”。
現在到了這個故事的最後的、也是最富有深意的部分。社會輿論紛紛倒戈,政府中的某些官員表現了堅定的團結精神。他們成了中關村的潛在的支持力量。這些官員在袒護什麼嗎?不是段永基,甚至也不是四通。他們顯然是要保住中關村。這在此前和此後都有無數例證,即使在當時,也由胡昭廣很明確地說了出來:“如果四通被滅掉了,試驗區就一定完蛋。”
“四通有那麼大意義嗎?”有個記者將信將疑地問。
“有!”他斷然說,“因為四通是‘四自’的旗幟。”
1990年,中國經濟的萎靡不振已經進入第二年。社會需求被抑製了,物價下降了,老百姓不再爭擠兌銀行、搶購糧食。不過,市場上的東西卻又賣不出去了。市場“疲軟”了,工廠裏的機器也就跟著“疲軟”,整個國家的工業甚至還出現負增長,也就是下降了。所以鄧小平不覺得這是“比較好的成績”,反而抱怨:“和世界上特別是同東亞、東南亞國家和地區比,這叫滑坡了”。出現這麼多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要說老百姓,就連那些永遠有理的經濟學家們,也不知道該怎樣出來打圓場。
原因何在?1990年中國社會麵臨的經濟問題和技術問題,其實都是政治問題。一些人在意識形態方麵顯然存在急速地向“左”轉的傾向。過去10年建立起來的所有東西——改革開放的觀念、經濟第一的觀念、市場的觀念、利潤的觀念、經濟多元化的觀念、人的價值的觀念、需要一個中產階級的觀念,似乎全都推倒重來。甚至“80年代的改革開放究竟是在拯救中國還是危害中國”這樣的問題,也成了當時人們意見分歧的焦點所在。中國人在整個80年代如火如荼地改革了一場,共產黨執政幾十年沒有解決的吃飯問題,這就解決了,舉世為之驚歎。此外還有深圳特區和珠海特區、還有珠江三角洲和長江三角洲的崛起,還有沿海14個對外開放的城市,還有北京的“中關村電子一條街”。可是,按照那時候有些報紙上的說法,這些成就全都值得懷疑了。
曆史學家總是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他們不相信曆史長河中會重複出現同樣的情景。但是曆史如果真的重複起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比如我們身處1990年的中國,就會禁不住回想60年代和70年代。很多話,比如“階級鬥爭”,比如“資產階級的溫床”,就是似曾相識的。10年以來活躍萬分的那些媒體,現在一如既往地活躍著,不過,說出來的話不一樣了。那時候,它們大張旗鼓地主張解放思想,衝破禁區。現在,它們劍拔弩張地批評改革走到資產階級的道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