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哀十年,六月十四日正午,趙國都城諼州,王府議政堂。
此處規模不大,但鋪設建構無一不透出王家的威嚴與恢宏,七根北極陣列大柱首入眼簾,如頂天立地般聳立其間,柱體上下通身勾畫了繁密而精致的浮雕刻紋。
腳下是散發出好聞氣味的棕黑色溴木地板,據傳乃是極北冰雪之下生長百年的奇異珍植,行立其上,清香撲鼻,如踏百花而過,而且木塊與木塊之間簡直毫無空隙,仿佛連綿無痕,滴水不漏。
堂後屏障則是玉銅材質的巨櫃,櫃層中的每一個位置都附著一層薄薄的紅黑色血跡,血跡上陳放著青銅長劍或彎弓短刃,皆為千年以來趙國諸位大王的血跡,及其平生征伐四方所禦用的武器。
意為:王在屏前安享坐,勿忘身後趙國魂。
放眼望去,在大堂之下,一幹大臣頭戴高冒,身著長袍,手持案牘,他們畢恭畢敬,默不作聲,就連頭也直埋在手後不敢抬起。
而大堂之上,三尺高台之內,新任的趙王端坐於王椅,其臉色之昏沉,麵目之不悅,似陰雲密布,雷霆滾滾,隱藏在繡袍裏的手狠狠攥緊禦台上的玉璽,皮膚簡直要溢出鮮血,染入印章。
眼前的趙王,今日要按分封之法,承其父爵,繼其父位,但正式的傳授儀式須由宗主國——薑國的相國呂議出麵進行。
不曾想方才站吏傳報,這呂議壓根沒往議政堂來,而是中途在玄河南畔的青樓尋花問柳去了。
都說自古趙國出美人,呂議在天下又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奈何權傾朝野,勢比天子,在薑國不僅恣肆搜刮民間美女,還每每趁夜入宮,踐踏嬪妃,行同禽獸無異,人人得而誅之。
退一步來說,對其而言入了趙國後樂不思蜀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從清晨等至日掛高頭,呂議一直遲遲不來,這令趙王既是難堪,又是憤恨。
一者,君王不由天子分封已是違逆宗法,不尊祖輩先規,擾亂人心;
二者,由此等醃臢不堪的亂臣賊子行封授冠,更是奇恥大辱,為後人所不齒;
三者,薑國錯過約定的吉時、不守信承諾,乃是藐視藩國,趙又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因此眾人不用想也都知道,如今的趙王必定怒火中燒,故而公卿大臣們不出言語,不行動作,這是當下最明智的做法,盡管新舊交替之間存有諸多政事需要上表參奏。
但此時此刻誰也不敢點燃這個火藥桶。
這時,伴隨著幾聲“嘰嘰喳喳”,一群麻雀飛入進來,盤旋於懸梁之間嬉戲打鬧。
身旁扇風的幾名奴婢手速慢下,稍稍撇著眉目看去,連趙王也不自覺抬起了眼簾,不一會,但見幾隻鳥兒全都落了下來。
輕輕地臥在角落裏一位不起眼的大臣頭冠上,它們收起了聲音,還不時轉頭眨眼,緩緩啄了幾下,好生可愛有趣。
許久才飛出門外。
眾大臣們各個俯首於案牘之後,有如烏頭縮於龜甲,方才隻聞鳥鳴,不知鳥落其間。
“你們兩人站到孤家麵前來。”趙王手指著那個角落命令道。
那被指的兩名大臣立即趨步走出,在百官之前一左一右,畢恭畢敬地站好。
“彼時孤家尚且仍為世子的時候,先王便對雛郡的治粟內使讚不絕口,稱他治郡有方,日修水利渠道,夜授農商之法,府倉盈溢而施於民眾,田畝不足而開於山河,是難得的良才善治、國之棟梁,賞。”
立於左邊的大臣一聽,霎時喜上麵目,馬上言謝,並恭賀趙王千歲。
“然而石郡的治粟內使嘛,”趙王頓了頓,眯眼看向立於那個右邊的大臣。
“百官上奏表言,你當政之時搶奪民宅池苑、閨中婦女無數,更與地方官員貪贓枉法,徇私謀利,重賦苛稅,簡直無惡不作,百姓無以聊生,屍體相枕籍於田野,郡縣之內人人唾罵而欲誅殺之。”
“先王與孤家都恨透了這樣的官府敗類,按理按法應當行烹宰之刑。”
立於右邊的大臣一聽,瞬時麵如冰霜,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立即跪下,當即痛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