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殤堅持著。眼前的一切不僅沒能讓他後退一步,反而更加激勵著他向前行走。他小心翼翼,靠著雙手和臂力,一點一點的挪動。平穩處,黃殤也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過好在身上的傷痛反而減輕了他內心的煎熬。
懸崖上,慧心小和尚問師父,黃大哥要找多久。無塵禪師搖了搖頭,機緣到了自然就能找到。隻是這機緣,誰又知道什麼時候會到。
什麼是機緣,說到底,機緣就是誰也說不準。遇到了是你的機緣,遇不到也是你的機緣。
兩天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無塵禪師給了慧心小和尚一根骨笛,並讓他盯著懸崖上的繩子。一旦繩子突然繃緊或者長時間繃緊不動就證明黃殤遇到了危險。那時他就吹響骨笛。
“師父,黃大哥會不會上不來?”慧心小和尚問。
“阿彌陀佛。”無塵禪師念了句佛號,沒做任何回答,轉身離去。
懸崖上,慧心小和尚聽從無塵禪師的安排,靜靜地守著。
懸崖峭壁之上,一連兩天,黃殤不眠不休。看著背包中的食物,他知道自己所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絕壁之上渴了他還可以喝些岩壁的滲水,如果斷了口糧,他將再也沒有力氣爬回。
正在黃殤決定是否要放棄的時候,一株潔白如雪,猶如冰雪雕刻而成的花朵出現在他的眼前。
隻看了一眼,他便想起了無塵禪師說過的話。黃殤曾問過他,懸崖之上那麼多的花花草草,自己又該如何分別哪一朵是他要找的無憂花。
“見到後,你就知道了。”無塵禪師說。
“為什麼?”黃殤當時不解的問。
“因為它足夠美麗。”
黃殤記得這句話。在這一刻,當他看到無憂花的瞬間,才終於明白了無塵禪師的話。
峭壁上,黃殤用繩索固定好自己的位置。他伸出手指與無憂花接觸的刹那,隻見枝蔓上突然冒出一根長刺直接紮進了他的手指,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直鑽內心的刺痛,黃殤整個人仿佛都如瞬間遭遇雷劈一般,那一刻,他身上的每一根毛發仿佛都立了起來。
要用自己的鮮血來供養,黃殤記得無塵禪師的話。
隨著時間一起流逝的還有黃殤的血液。
潔白的無憂花變成了血紅色,如鮮紅的玫瑰一樣燦爛。黃殤在昏迷前最後一刻,取下了無憂花,將它放進了背包。
懸崖上,慧心小和尚看到原本固定的繩索,突然收緊了便趕緊吹響了骨笛。聽到骨笛聲的老禪師飛奔而來。他的身形與動作在那一刻完全不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無塵禪師和慧心小和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黃殤從懸崖上拉了回來。跟著黃殤一起拉上來的還有他包裏的無憂花,一株血紅的無憂花。
無憂花,這還是慧心小和尚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無憂花。關於寺廟裏對於忘憂水的傳說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之前他也相信有無憂花的存在,但那隻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師父。他知道師父不會騙他,可他卻從來都沒有見過無憂花。
“師父,無憂花!”因此當看到黃殤找到的無憂花,慧心小和尚還是忍不住的大喊了起來。喊聲中有第一次看見無憂花的驚喜,也夾雜著難以置信的不可思議。
“不錯,”無塵禪師點了點頭,“還是血紅色的無憂花。”無塵禪師的語氣中也同樣有著和慧心小和尚一樣的激動。
救上來的黃殤此時已經奄奄一息。無塵禪師將他安排在客房休息,並讓慧心小和尚好好的照顧。
望著已是血紅色的無憂花,無塵禪師最後默默的道出了一個詞——機緣。幾十年來,有很多人都曾來尋訪過無憂花,然而找到者寥寥無幾,能用自己的鮮血養紅無憂花的更是屈指可數。
若非真的是痛徹心扉,誰又會不顧生死。無塵禪師一邊想著,一邊打來忘憂井的水,開始動手製作那讓人忘憂的藥。其實這已是他一生中第三次製作,一邊做他一邊想著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製作了。
當無塵禪師將藥帶來的時候,黃殤也剛從昏迷中醒來不久。
“黃先生,你真的想好了嗎?”無塵禪師問。
此時失血過多的黃殤一臉慘白。看到無塵禪師走來,在慧心小和尚的幫助下,他努力的坐起身來。
其實根本不許需要他的回答。無塵禪師從他那堅毅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答案。老禪師沒再多說什麼,在他和慧心小和尚的攙扶下,三個人一起來到了一間茶室。
當一切收拾完畢,無塵禪師是拿起了一杯茶遞到黃殤的跟前,同時放在茶桌上的還有提前準備好的筆墨紙硯。
慧心小和尚在師父的吩咐下,拿出剪刀在黃殤的頭上取了一截頭發。
“人,往往都是矛盾的。傷你最深的,也往往是你最珍惜和放不下的。”無塵禪師說,“在你之前,還有兩個人喝了忘憂水,隻是在若幹年以後,他們又全都回來,隻為找回那段自己失去的記憶。”
黃殤端起桌上的茶杯,聽完無塵禪師的話,他就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可黃殤早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莽撞少年。他早已經不會在主動的去反駁說,自己不會後悔。
“筆墨紙硯應該就是為了記錄,我想要忘記的事。”隻是黃殤還有一個疑問,“剪我那一縷頭發,又是為了什麼?”
“我要用它做一把可以幫你找回那失去記憶的鑰匙。”
在他們說話的時間,墨也已經磨好了。無塵禪師打開了手中的黃紙,筆已握在了手中。無塵禪師告訴黃殤,他是幸運的。至少有一天當他後悔的時候,他還有辦法找回曾經屬於他的記憶和能力。
“能力?”說完這兩個字,黃殤便陷入了沉默,他喝著手中的茶,喝茶如喝酒。黃殤知道,無塵禪師要記錄自己的故事。他這麼做無非也是害怕有一天,他會像之前的人一樣後悔。
坐在對麵的無塵禪師,左手舉茶,右手握筆。慧心小和尚已經離去,空洞的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的沉默。
話有千言,但首句難開。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黃殤在心裏想著自己該從什麼時候講起。
北京城裏,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說起它雖然比不上清華、北大,但排名好歹也算是在世界名校之列。因此在黃殤心裏,雖然從沒有自詡為天之驕子,但骨子裏總還是自帶著一絲絲傲氣。
每一個少年,都有著一個英雄夢。黃殤也曾年少,因此年少的時候他也有。大學入伍,畢業後更是以總成績第一名進入某政府部門。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在無數個安靜的夜裏,黃殤也曾想過,如果自己當年少些傲氣,或者當初沒有選擇這份工作,今天的生活也許完全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很少人知道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那份工作很忙,並且伴隨著危險。但比起這些,保密工作才是最令他們頭疼的。
因為守則第一條:哪怕是對於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們都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
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所以決定了他們注定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隻要接到命令,他們隨時都會出發,因此他們常常會無緣無故的消失。對於自己的家庭,對於自己的女友,要說有什麼愧疚,那就是源於自己的工作。
黃殤記得自己對外的身份是一家公關公司項目負責人。如果說這個工作有什麼好處,那就是他隨時都有借口說客戶來了新的需求,他必須趕過去,從而光明正大的離開。黃殤工作了五年,和柳飄飄談了四年戀愛。五年裏,他立功無數,得到的獎狀和證書可以貼滿一麵牆。也許因為內疚,四年的時間,隻要有機會,他都盡力守在女朋友的身邊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