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車中陳情(1 / 3)

李硯博與蜜兒、鈴兒兩女乘車離開建康,隨行的十名飛信使,已換了常服,散在暗中跟隨。

馬車中,兩名少女也已換了普通的南地女子衣衫,垂頭坐在車內一角,幾次見麵都活潑跳脫的鈴兒,此時也沒了神氣,隻是挨在姐姐身邊,兩隻小手緊緊抱住姐姐一隻胳膊,顯出十五六歲普通少女應有的柔弱怯懦神情。

李硯博知道這是自己先前在陸府吹了鎖仙哨,對二人略施小懲,又一直凜言厲色的緣故。但他心知二女雖此刻看來楚楚可憐,可先前所見她們身手著實不低,加上其來曆成謎,自己涉及到的樁樁秘事,二女似乎都比自己知曉更多。思及到此,不由得硬下心腸,冷聲道:“說說來曆!”

李硯博一出聲,鈴兒似乎更加害怕得將頭埋到姐姐背後,蜜兒則慘白著一張俏臉,抬起頭,忍著顫聲,恭敬說道:“主人在上,我們姐妹二人受先前…先前那位指派,來給主人做婢女。”

李硯博問道:“你們先前主人是誰?”

蜜兒搖頭道:“我們姐妹未曾見過,隻是聽過先前那位的聲音,是位女主人,啊…不!是位女前輩。”

李硯博冷哼一聲道:“沒見過?那你二人這一身功夫,也隻是這位女前輩言語所授?”

蜜兒道:“功夫是家母所授,我們姐妹是在東牟郡的一個海邊荒村中長大,村裏除了幾名閹奴,就隻有我姐妹二人,記事起,母親每日十便來授我與妹妹各種功課,授完便走,從未在村中住過。母親曾說過,她自幼侍奉這位女前輩,女前輩說等我們功課學好了,就可以出村。一年多之前,母親來村裏,說以後可以不用再教給我們什麼了,要我們去東海郡做一件事情,女前輩就在那裏等我們。母親給我們準備了出門穿戴的衣飾行囊,用這黃金做的手環足環裝飾在我們自小佩戴的‘鎖仙環’外麵,並再三囑咐這‘鎖仙環’的厲害之處,要我們出門後一定依言行事。我跟妹妹得知可以出村,自然非常高興,也沒怎麼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到了東海郡之後,我們雖然沒有見到女前輩,但是她一直用傳音功法指點我與妹妹的一行一動。那晚,主人您到顧府之前,女前輩原是命我們將除了顧家女郎和東海郡王之外的人,統統殺死,我們姐妹從未殺過人,遲遲不敢動手。後來,主人來了,女前輩說您也是個心地好的,不像那個與他老子一樣是個偽君子的郡王,吩咐我們去院中引住所有人,等您帶走顧家女郎後,我們便可以離開顧家了。”

李硯博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在想:那晚當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自己無意中的攪局,也盡被這暗中的黃雀算計在內。於是問道:“那顧家是誰屠的?”

蜜兒連忙搖頭,說實在不知,李硯博看她的樣子應該也確實不是她們姐妹所為。便又問:“當晚你們離開顧府之後去了哪裏?第二天為何在城樓上還要去害顧老先生?”

蜜兒說:“當晚離開之後,女前輩要我與蜜兒回客棧,第二天一早醒來,桌上放了兩隻帷帽和一張字條,要我們去城樓,說是隻要見到我們未來小主人,也就是您,前來搭救顧老先生,便要我們取了他老人家的性命。後來的事,主人您都知道的。”

李硯博問:“她可曾說過為何要害顧老先生性命?”

蜜兒搖頭,眼眶含淚道:“那日從城樓回到客棧之後,我們見母親也在,我跟鈴兒還來不及歡喜,就聽到那女前輩的聲音說,我們姐妹沒有將顧老先生在城樓當場斃命,算是母親沒有教好我們,應當領罰。接著就看到母親的頸環之下皮肉被灼燒成漆黑焦糊一片,母親拚死忍著也不叫出聲來。”,說到這兒,蜜兒再也忍不住的邊哭邊說,道:“我們姐妹跪在母親身邊,使勁磕頭求女前輩饒了母親,女前輩說我母親年紀大了,有些事情總也做不好,教得我和妹妹也做不好,就不如趁早將母親頸上這套鎖仙環取下來,另選合適的、能做好事的人來戴上。我和妹妹聽了驚恐萬分,隻是哀求女前輩不要為難母親,以後我們姐妹必然會聽令行事,不再有半分差池。那女前輩倒也是寬容則個,隻說我們知道聽話便好,再不計較。那次之後,我和妹妹做事情都會再加千萬分的小心,以免累及母親受苦。”

見蜜兒哭泣,一直把頭埋到她背後的鈴兒,也忍不住大聲哭泣起來,跪倒在車中,拉著李硯博垂在地上的衣角,哀求道:“主人哥哥,那女前輩說了,這是她吩咐我倆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我們都不用再聽命於她了,就算我們姐妹自己帶著‘鎖仙哨’遠走高飛,也不會再去找尋我們。但她說,如果我跟姐姐沒有給公子哥哥做侍婢,那她會將母親頸上的‘鎖仙環’取下來,自己另外再培養一個聽話的娃娃,給主人哥哥做婢女。主人哥哥,求求你了,收下我和姐姐吧,我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做事,絕不惹你生氣。求求主人哥哥,救救我們母親吧!”

李硯博聽著鈴兒的哭求,想到這兩少女的經曆,不禁心生惻隱,但麵上依舊肅色問道:“你二人既然能為周全你母親性命,而拜到我手下,那他日有人再以你母親性命相要挾,要你二人於我不利,那今日我收下你二人,豈非與飼毒蛇在側無異?”

蜜兒聽李硯博這樣說,也起身跪在車中,道:“主人放心,一來,鎖仙哨已交在主人手上,等同我與妹妹性命交在主人手上,處置我倆隻在片刻之間;二來,那位女前輩雖兩番以母親性命相脅,要我姐妹二人聽令行事,但她對主人讚賞有加,遣我姐妹來時,更是要我倆以性命相護主人周全,斷不會再令我二人對主人有不軌行徑。再則,這一年來,我二人按照女前輩指點,到隴右、晉陽、東海、建康多地,為主人收集可用信息,雖無一日跟從主人,但也從過往經曆和所行之事中,了解到您是豁達仁善的少年英雄,心中早已認定您為主人,絕無半分異心!”

李硯博聽罷,冷冷一笑,道:“你們倒是將我的底翻了個幹淨!連我與隴右柱國公的關係都摸得一清二楚!說是來我手下為奴為婢,我看是你們要將我置於掌中驅使才是!”

蜜兒和鈴兒驚得齊齊俯身告罪,說道:“主人息怒!小婢絕無冒犯之意,隻因主人一直在追查當年虎騎營覆滅和顧家滅門真相,這兩件事,不僅牽涉南梁王朝秘事,更牽涉到北境東西兩魏之爭。現下南梁時局幾近崩壞,北境東西兩朝大戰一觸即發,正是主人追查這兩件事真章的大好時機。隻因主人一直懷疑我姐妹二人來曆身份,尚未有機會將近一年來追查到的信息秉明,請主人萬萬不要誤解怪罪!”

虎騎營覆滅和顧家滅門這兩件事,確實是李硯博活到如今這十九歲,最最重要的兩件事。虎騎營覆滅已近三年,他自己與飛信門費盡心機,也隻約略猜想是與宇文黑獺有一二關係,但苦無一絲證據。顧家滅門這件事,仿佛是因東海郡王與顧老先生求畫不成而起,但細細想來,疑點頗多。聽她二人話中意思,似乎真的查出了點名堂,於是也不願再多問其他,隻說:“你二人起身,細細說與我聽。”

兩名少女聽話的拜了一拜,便起身坐回車中的角落裏。鈴兒神色墜墜的閃著大眼睛,小聲的問蜜兒:“姐姐,主人這是收下我們了嗎?”,話一出口,手便被蜜兒狠狠的攥了一下,鈴兒趕緊垂下頭,又不敢作聲了。

蜜兒小心恭敬地對李硯博道:“還請主人先吩咐車夫,取道壽陽,個中緣由,乞請主人容稟。”

李硯博點頭道:“正是往壽陽方向。”略一沉吟,又道:“你二人往後不要稱我主人,叫聲公子便罷,等這兩件事辦完,我就將那什麼鎖仙哨還於你們,屆時你們是回去尋你母親,還是另尋他處,也與我無關了。”

聽李硯博這算是暫時收下她倆,但又不是真的收下了她倆,一時間,姐妹二人麵麵相覷,沒什麼主意。

李硯博也不管她倆心裏這些百轉千回的思量,隻是催促道:“虎騎營與顧家滅門之事,快快細細說與我聽。”

於是兩名少女也稍稍放鬆心情,將近一年來探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給李硯博聽。

這一年來,蜜兒與鈴兒被那神秘女人分別派到北地西魏境內和東海郡兩地探查消息。

蜜兒到達西魏之後,主要負責在各條官道驛站之內搜尋一切與當年虎騎營有關的消息,東起潼關,西至嘉裕關,長達半年之久的探查,竟一無所獲。當年威勇無雙的奇兵虎騎營,在覆滅後的短短兩年多時間裏麵,仿佛隻剩下一個流傳於坊間的傳說。對此事毫無頭緒的蜜兒自感無法回東牟郡複命,索性將心一橫,潛入虎騎營所屬的最高將領——西魏柱國大將軍李虎府內一探究竟。起先,蜜兒使足銀錢,買通李府後廚大娘將自己帶進去做了個燒火打雜的丫頭,進府之後,她見這柱國公府內不但守備森嚴,其護衛中更是不乏高手,自己行動必然要多加小心謹慎,於是不得不耐心等待良機。於是,蜜兒這一潛便是一月有餘,其間,苦苦等待李虎出府,府內守備鬆懈之際,好潛入書房、臥房中,搜尋相關的卷宗書信。。

那時恰逢李虎唯一的妻室梁氏病重,夫妻二人情意甚篤,李虎在這整整一個月內,既不出府也不見客,每日隻在前廳與一幹屬下處理完公務後,便到後堂陪護妻子。這一月之間,蜜兒雖心下焦急,但素日裏聽大將軍夫妻之間說些家長裏短、情意綿綿的話,倒也是新鮮有趣。畢竟她姐妹二人自小在與世隔絕的海邊荒村長大,除了更像嚴師而非慈母的母親,她們身邊隻有幾名不怎敢與她二人講話的閹奴照料飲食。蜜兒長到十五歲也沒見過這種人間溫情,甚是感懷,於是也越發喜愛聽這將軍夫婦的窗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