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淩洪江,浩浩湯湯,自東海郡奔流入海。
春光融融的三月,江畔兩岸盡是桃花紅、楊柳綠,說不盡的溫柔旖旎,尚存一絲涼意的暖風中,已帶了些許萬物萌生的悸動氣息,嗅在世人鼻端,無端多出幾絲綿韌情意。
臨水拂絲的老柳壯枝上,一名孤客隱於嫩翠垂絛之中,他淩空於坐於高高的樹丫之上,半身斜倚樹幹,闔目徜徉,慵懶閑適得一派逍遙。
孤客身著圓領齊膝的青灰袍子,半敞的領口斜斜透出些不羈的意味,腳上六合靴磨損嚴重但質地精良,與束腕束腰的材質相同,雖略陳舊損壞,仆仆風塵氣息中,也透出些非凡故事來。
孤客左臂環著一柄裹著玄色粗布的兵器,不知是何樣式;右臂枕於腦後,前額碎碎發絲下,英眉之下,雙目微合,俊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雋秀無匹,英朗瘦削又不乏淩角的下巴,憑空給本就俊秀的容顏,平添一絲憂鬱又剛毅的貴氣。
此刻,孤客麵容舒展,仿佛貪婪著淩洪江上的自在微風。在陽春柳蔭撒下的斑駁搖動日光裏,嗅著且暖且涼、裹挾著草木青蔥萌發的氤氳江風,好不自在。
忽的,孤客耳廓微動,聞得遠處一行四人,步聲深淺不一,於淺草河灘向此處行來。耳音辯來,約是三名少年和一中年婦人,均是不會武功的尋常百姓,於是,孤客便未有理會,不動身形,依然在老柳之上徜徉春光。
這一行四人,與孤客眼光倒是頗為相似,竟然也選了孤客所在的老柳樹下站定,窸窸窣窣排布開隨身攜帶的物什來。
孤客耳聽其中一名中年的婦人吩咐兩名少年,在樹下安置簡易畫案,鋪氈展紙,將筆墨硯台一一擺好之後,去到另一少年身側,說道:“小少爺,都擺好了,可以開始作畫了。”
孤客睜開眼睛向樹下看了看,見那被叫做“小少爺”的錦繡少年,十一二歲的樣子,玉雪可人,板板整整的對婦人禮一下,便坐到老柳樹下的畫案桌前,寫畫起來。
孤客心內哂笑:果真是南地腐儒世族教化出的子弟,不趁春光好眠,非要出門來裝模作樣、附庸風雅的寫春畫秋。
見樹下四人不言不語,各司其職。孤客正欲繼續閉目享受這大好春光,隻聽得一聲脆響,孤客警覺的略睜雙目向樹下看去,隻見其中一書童打扮的小廝,慌忙向婦人告罪道:“顧大娘,小的手滑,墨瓶沒拿緊!大娘饒了小的吧!”,那小廝嘴上向姓顧的婦人告罪,身子卻直對著素色錦袍小公子的背後拜倒。
隻見那素色錦袍小公子對小廝的告罪充耳不聞,依舊紋絲未移的繼續做畫。
一旁的顧大娘喚道:“潭兒快起來,今後小心就是了,你在府裏呆了也有兩年了,什麼事情值得這麼戰戰兢兢,外人瞧見,倒像咱們府裏有諸多苛刻一樣!”
名叫“潭兒”的小廝聽顧大娘這樣說,期期艾艾的站起身來,翻看身上墨漬。
另一名也做小廝打扮的少年接口笑道:“顧大娘,你別饒他!這都是他今年弄髒的第三套衣裳了,前兩次都是染了少爺書桌上各種顏料洗不掉,少爺又見不得我們身上有汙。照這樣,一年下來,光是咱們’潭公子‘的衣裳,可不是要給府中虧出去個衣裳鋪子?哈哈哈!”,小廝顧自說罷,朝著顧大娘和潭兒擠眉弄眼的黠促,嘴裏哈哈笑著。
潭兒聽這樣說,麵露惱恨道:“漠小子你得意什麼?我看你常在少爺跟前,衣裳就能不汙半點兒痕跡?你可記住今天你說的,若要你也汙了衣裳,到時候我可是要拔你舌頭!”
顧大娘一麵慈愛的瞪了一下叫“漠兒”的小廝,讓他少說兩句;一麵拉著潭兒,打量他身上汙掉的痕跡,說道:“你倆啊,跟在少爺書房裏兩年,倒是半點兒好處都沒學到,還是胡話張口就來。我看著潭兒這隻是汙了外麵罩著的衣裳,不打緊,去脫下來,我去給你到江邊速速洗了,幹了興許是看不出來。”
名叫“潭兒”和“漠兒”的小廝聽了顧大娘的話,兩人便拉拉拽拽、口中絮叨著找四下無人處,換衣服去了。
片刻之後,那叫漠兒的小廝拿著汙掉的外衣回來交給顧大娘,說他倆在不遠處發現開得正好的一片桃林,潭兒正好去折幾支周正的桃花,插到小公子書房應景。
顧大娘讚許之餘,囑咐漠兒不要走遠,速去速回,自己便沿著河邊走到有方便洗衣的石頭之處,洗起衣服來。
老柳上的孤客本不太耐煩這番吵嚷,正欲起身躍到稍遠些的樹上時,正見遠處手持桃枝的潭兒,悄手躡腳、滿臉狡黠的往回走。而這邊樹下的漠兒正縮著脖子,鬼鬼祟祟的衝潭兒招手,還不忘頻繁回頭觀望正在作畫的小公子和遠處洗衣的顧大娘。
孤客瞧著這二人神態有異,心下好奇,便又在樹上按兵不動了。
潭兒挨到漠兒跟前,接頭耳語道:“顧老婆子去江邊了?”
漠兒答道:“嗯,就在那邊呢!花花候到了嗎?”
潭兒:“到了到了,看,還給了我這個。”他揚了揚手中的桃枝,眉眼笑的賊兮兮的說道:“一會兒,你拿這枝桃花,去江邊給顧老婆子看一看,讓她聞一聞,嘿嘿,然後~”
漠兒瞪大眼睛,慌道:“然…然…然後什麼?咱可不敢幹別的啊!這上麵有什麼?”作勢要拿過桃枝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