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歲的陸東財,褪去了二十來歲的時候那種微微顯露的鋒芒,變的更加的內斂成熟,身上穿著胡青青早先給他做的那身藏青色的中山裝,幫著初一把行李背去了學校。
等初一交了學費,在宿舍裏麵安頓好了之後,他喊了初一:“走,帶你去你大伯和三叔那看看。”
初一今年馬上十六了,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大概是一直跟著胡青青的緣故,性格像極了她,愛說愛笑的,一雙大眼睛隨了陸東財,五官倒是跟胡青青有點像,是個很明媚的小姑娘。
“這會兒大伯和三叔都在上班,會不會打擾?”
陸東財笑道:“那也去看看,看個地方,不算打擾。”
就是讓初一看看地方,第一次一個人離家這麼遠,叫她知道城裏也是有親人在的,萬一有個啥也不至於太害怕。
在公安局和縣政府那邊去了一趟之後,陸東財帶著初一去百貨大樓那邊買東西。
初一是頭一回來縣城,看什麼都稀奇,一路走走停停的。
陸東財都走到百貨大樓門口了,回頭她還離的老遠。
陸東財喊了聲:“初一,快點!”他把東西給買了,再把人送回學校,還要回陸家咀。
他沒注意到,百貨大樓邊上的的角落裏蜷縮著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人。
聽見他的聲音突然睜開了渾濁的眼睛,愣愣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初一。
餓了不知道多少天,一點也沒力氣的人這會兒一下子突然就有了力量,扶著牆站了起來在那喊:“東財,初一!”
陸東財帶著初一進了門,初一輕輕的扯了一下陸東財的袖子:“爹,我好像聽見有人喊我們。”
陸東財也聽見了,進門又出來,看著一個亂糟糟幾乎看不清楚五官的女人喊著自己和初一的名字朝這邊跑過來。
他下意識的伸手把初一拉過去擋在身後,隻看了一眼,轉身就回頭:“走吧,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瘋子。”
說著,拉著初一急匆匆的走了。
他能認得,那是李來英,亂糟糟的,但是大致的輪廓還是能看出來的。
離婚之後,他們把人送回李家,後來聽說李家人把她嫁去了鎮那邊的一個山溝裏,是一個死了女人的鰥夫。
然後就再沒關注過。
他就沒想過再見,也沒想過會在這裏,這樣子再見。
李來英在那發瘋似的往裏麵衝:“初一,初一,我是娘,我是你娘啊!”
陸東財捂著初一的耳朵,步履飛快,什麼都沒買,急匆匆的離開百貨大樓,一口氣就到了縣高中。
停下來之後,陸東財微微喘氣,從身上掏了錢和糧票給初一:“今天就不去了,回宿舍去歇著吧,就差一個熱水壺一個盆,回頭去買,跟同學一起,不要一個人去外麵亂跑知道不知道。”
初一接過錢,看著他,半天才道:“爹,那真的是我——”那聲娘她沒喊出口。
在她的記憶裏,她隻有一個娘,那就是陸家咀那個愛說愛笑愛帶著她一起胡鬧一起挨罵的女人。
她記事起,就有人惹她,說她不是胡青青親生的,起初她不信,說多了她也回去問過。
高秀蘭沒瞞過她,李來英是個什麼人,她太清楚了。
是她嫌棄自己是個女孩不要的。
那她不要自己,自己何必去想她。
陸東財點了點頭:“我也很多年沒見過她了,應該是她沒錯。”
初一指了指學校裏麵:“爹,你跟我再去學校裏麵走走吧,你跟我說說她的事情,我想知道。”
“以前你婆不是都跟你說過?”
初一道:“那不一樣,我婆說的是我婆說的,我想再聽你說說。”
陸東財無奈的歎了口氣:“你呀,這有什麼好聽的?”
“那就想知道嘛!她那麼壞,都不要我,你怎麼看上她的?”
“剛認識的時候,她不是那樣的。其實不算遠,我們不是一個大隊,但是離的也不算遠,我都忘了我是幹什麼來著,去他們隊上。我記得頭一回遇到她的時候她在河邊上洗衣裳,我問路來著。十多年了,記的沒那麼清楚了,反正是那會兒她很文靜,很好看,也很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