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尹大正誠心拜祭 張天師故意探秘(1 / 3)

尹大正摻雜在三三兩兩的人流中緩步上山,行徑了一段路,古道逐漸加寬,道旁開始出現建築。其中有一樓匾額寫著“半山居”三字,尹大正心道:原來走了這麼多路,才到半山腰。

廬山弟子高進在此恭候多時,指點師弟們奉上茶水給眾人止渴,並安排眾人到樓中稍作歇息。有人問道:“敢問道長,養心殿還有多遠路程?”高進道:“不遠了,沿路直上,過了小天門便是。”

尹大正未作停留,腳步加快,又行了一段路,兩旁山勢突地走高,愈往前走愈發挺拔陡峭,猶如兩頭巨獸向古道壓來,使人心神慌亂,透不過氣。尹大正心道:想來這裏便是小天門了,與我太白山的一線天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好似回到自家故地一般,舉目將崖壁一片片欣賞過去,見到有摩崖石刻,便在心中默念一遍,想來這些都是前人得意之作。待轉過山角,眼前視線豁然開朗,左側是雲霧渺渺的萬丈懸崖,右側則是通天的石階。

這石階直通雲霄,看來該有百十來階。尹大正拾階而上,腳上運勁,步伐輕盈,未感絲毫疲憊。待到石階盡頭,卻是一方寬闊的場地,中間一條石道筆直通往前方,隱入霧中,應該是養心殿的去處。

尹大正信步向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杆白色大纛,在雲霧間隱約可見寫著“英名千古”四字。石道上中規中矩得對稱擺放著石燈石柱,這些本不足奇,隻是走近看時,兩側雲霧中還有擺設,盡是些金紙銀箔之物。一邊是甚麼仙童駕鶴、乘鶴西歸、三清歸位、八方朝聖,做得惟妙惟肖;一邊是甚麼真武臨凡、禦劍降魔、掃清乾宇、澤被天下,顯得栩栩如生。幾個人在道旁駐足指點,有人道:“做得如此逼真,應是東京剪刀劉的手藝。”又有人道:“剪刀劉專供皇親國戚,這可是大手筆啊!”想是花耗巨資,幾人驚歎不已。

尹大正對朝天子周聰的印象本就不好,五年前師父遠赴南海三月未得音訊,又得知廬山新任掌門周聰突然患病不起,便借探病之際,向周聰打探南海的消息。哪知周聰未及說上三句話,便體力不濟,昏厥在大堂上,被弟子攙扶了下去。尹大正當時就心想:廬山崇尚養生修仙,這老頭卻羸弱多病,沒占得半點仙氣,難道廣靈子看不出嗎?定是廣靈子出發在即,未經思量,將廬山暫時交予他師弟看管,不想自己一去不返,使他得了便宜當上了掌門。尹大正不便明說此行目的,旁敲側擊地向其他廬山弟子打聽消息,哪知他們盡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看來廬山也沒得一人回來。尹大正隻好悻悻而歸,在回來的路上對幾位師叔道:“我看這周聰命不久矣,廬山將有大變故。”不想這老頭苦熬五年才咽氣,雖然遲了些,也算是應驗了自己的話。

尹大正對於他的死並無多少感觸,反而聽說他死前要大辦喪禮感到極為不滿,現在看到這麼鋪張浪費心中更是來氣,暗罵道:死便死了,不就一副臭皮囊而已,有何足惜?如此奢靡浪費,卻是不該。

正在這時,迎麵走來一僧一道,原來是紫霄峰太虛觀的紫光道長跟香爐峰東林寺的普善禪師。這二人與周聰私交甚厚,對他突然仙逝,倍感痛惜,又恐眾多好漢拜祭時,廬山弟子人手不夠,無法安排妥當,特地早早上山代為接客。不過現在時辰尚早,還算清閑。三人無意間在此碰麵,俱是一愣。普善大和尚慈眉善目,合十行禮:“貴客可是太白派掌門重生道長?”尹大正還禮道:“大師慈悲,正是在下。”紫光道長道:“道兄遠道辛苦,貧道代廬山派先行謝過。”尹大正拱手道:“道長客氣了。”紫光道長讓出一條道:“請道兄隨我進養心殿禮拜。”尹大正道:“兩位大德先請!”

紫光道長與普善大和尚又還施一禮,在前引路。尹大正緊隨其後,踏著石道且行且看。五年不來,對廬山事物都有些生疏了,道旁看不到庭台樓閣,殿前石徑也比記憶中長了些,以致看不到養心殿的外形輪廓。

前方霧中有人高喝:“太白派掌門重生道長到!”幾個人急急出現在眼簾。尹大正定睛看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宏偉建築,不過周身被白綢包裹,在霧中一時分辨不清。殿前立柱上表有對聯,白底黑字,顯得格外醒目。上聯“壯誌未酬三尺劍”,下聯“遺恨江南一千年”。寫得極其悲壯,令人肅然起敬。

幾人中有一縞素老者迎麵拱手施禮,道:“重生道長大駕光臨,貧道陸雲未及遠迎,還乞恕罪!”見這老者臉色枯黃,神情萎靡,抖抖索索一副弱不禁風,尹大正心中生憐,看來此人命不久矣,廬山就此沒落了。他唏噓不已,忙上前托住陸雲,道:“太白派尹大正攜…”剛要說“攜弟子一同拜山”,突然腦中有一念頭一閃而過,自己魯莽先行上山,張師叔他們還未跟來,忙改口:“特來拜祭大德朝天子,冒昧之至,多有打擾。”陸雲神色疲憊,想是已有幾夜未曾合眼歇息,他並無過多話語,徑直引領尹大正步入養心殿。

隻見殿中擺放著周聰的靈牌及棺槨,兩旁滿滿當當的盡是些挽聯,還有些祭果祭物,都是地方上的官吏商賈所贈。尹大正在周聰的靈牌前深鞠行禮,也不免俗套地說上些褒美之詞,甚麼“道教大德”、“高風亮節”、“人生中少一知己”、“江湖上缺一摯友”雲雲。尹大正本是個直爽之人,說多了違心的話,連自己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陸雲在一旁行禮答謝,招呼弟子領重生道長到偏殿稍作歇息。尹大正求之不得,他對這般俗禮本就不耐煩,當下略一拱手,快步隨小道士出了養心殿。心中長籲一口氣,像是了卻了一樁大事。

小道士領著重生道長在雲霧之中七拐八彎,走了一段路。若不是留心分辨,早已迷失了方向,待到停步時,眼前又出現了一幢建築。周身依然由白綢包裹,難怪遠遠得瞧不見輪廓。尹大正抬頭望去,隻見匾額上寫著“歸心殿”三字。歸心意為誠心歸附,將這裏作為接納眾人的憩息場所,真是耐人尋味。他謝過小道士,舉步進入殿中。

殿堂正中左右對稱擺放著六張紫檀木座椅,應是為大派掌門準備。兩側則是一色的矮凳,已有幾人坐上歇息。左二座椅上端坐著一位年長道士,正閉目養神,一動不動。身旁簇擁著十二名道士,各個昂首挺胸,神態拘謹。

尹大正心中猜想,這老道應是羅霄派的掌門,還算他有自知之明,留著當首的兩個位置給正副盟主,雖說人不在江湖,卻依舊遵循著江湖上的規矩。他上下打量了老道一番,見他衣著平整,幹淨剔透,不由得有些好笑。心道:老道真會做人,出門帶著備用衣裳,背地裏將打濕的衣裳換了,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他又環視了那些羅霄弟子,衣裳雖有些潮濕,但還算整潔,沒有甚麼破損之處。尹大正心想:這些弟子倒是規規矩矩地上山,我太白派算是沒輸了臉麵。

尹大正有心要與老道結識,上前行禮道:“尊駕可是羅霄派掌門張真人?”刻意不稱他為“天師”,皆因同是道教中人,不以他為尊罷了。

張景聽慣了天師尊號,忽有人直呼他為真人,心存芥蒂。他雙目微張,瞥了來人一眼,又合上雙目。端坐如故,隨口答道:“正是貧道!”

尹大正見他這般無禮,心中十分憤懣。就算是無名小卒前來見禮,也當以禮相待。他正欲發作,心中又轉念一想,但凡有大本事的人,心中都難免有些傲氣。再者他隱遁山野,不聞江湖事已久,當然也不必恪守這些凡俗禮節了。尹大正心中略有釋懷,自報山門道:“在下太白派尹大正,得緣在此一睹張真人風采,真是三生有幸。故而冒昧打攪真人清靜,實在是唐突得緊。”

張景心頭一怔,原來來人是太白派掌門。都說太白派接任的掌門是個青年道士,不想竟是這般年輕。他欠身還施一禮,又見尹大正渾身濕漉,衣裳多有破損,不解道:“道兄遠來辛苦,路上可是遇到甚麼變故?”

尹大正還道他是有意取笑自己,還敬道:“說來慚愧,在下初到廬山山門時,聽聞有人飛身上山,熬不過眾人起哄慫恿,隻得硬著頭皮也跟著飛上了山。隻怪自己學藝不精,武功不濟,在山中都有牽絆,被草木劃破衣裳,打濕了全身。又因出門太急,隨身未帶換洗衣裳,以致落得如此窘境,隻是不知那人是否記得帶了換洗衣裳?”

張景見他話有所指,心中不以為然,反倒是有心要為剛才無禮之態做些補救。他嗬嗬一笑,道:“道兄勿惱,貧道這裏剛好還有一件幹淨衣裳。道兄若不嫌棄,還請笑納!”

尹大正道:“真人真是細心,不似在下這般魯莽,出門不曾備足衣裳。”張景笑道:“羅霄山上也是這般霧大濕氣重,常年住在山中,都有預防。這次出門在外,特地多備些衣裳,總歸是好的。”

尹大正心中笑道:這老道真是有趣,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出門還備足這麼多衣物,十足像個姑娘。他心中取笑,嘴上卻是不說,施禮道:“在下那就卻之不恭了,多謝真人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