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玄靠在扶梯旁,眼睛不看門外邊,淨望著地上發呆。
茶館老掌櫃正在撥弄著算盤,瞧見這小子又在發愣,故意咳嗽兩聲,輕聲說道:“安玄,來客了。”
胡安玄抬起頭,往店門外望去,疑惑道:“沒有啊。”
掌櫃舔了下指頭,把賬本又翻過一頁,“我看你總在發呆,這樣子客人哪會來啊?”
胡安玄小聲嘀咕道:“我總不能眼巴巴地靠瞧,把客人瞧進店裏來吧?”
掌櫃看也不看自己這店裏唯一的小夥計,揮揮手道:“去去去,把樓上桌子擦幹淨了。客人要是來了,看了就心裏高興,沒準啊就能多點上幾壺茶。”
胡安玄聽了,隻好乖乖提條抹布往樓上去。最近這天氣不冷不熱的,大街上屬實沒有什麼客人。開茶館的有兩個季節客人最多,冬季和夏季。冬季天冷,誰都想喝杯熱茶暖和暖和身子。夏日炎炎,來往的人也難免要坐下來喝幾杯涼茶消消暑。除此以外,每年的采茶季也是客流的旺季,好品茗的人總會來茶館坐坐,或單客,或兩三人,說道說道今年的茶葉好壞。
隔壁的雲露鎮就是有名的茶鎮。雲露鎮每年都會在采茶季結束時舉辦盛大的茶道會,臨近幾個屬國也會在此時大量采購茶葉,商賈車馬絡繹不絕。家家戶戶茶山比稻田多,可以說一鎮的生計都繞著一個茶字轉悠。
掌櫃老陳作為新桃鎮為數不多的茶館老板之一,每年的雲露茶道會自然會參加,不止是為了給自家茶館進點新貨,更多的是在茶道會上能多結交點茶友,品相俱佳的好茶葉往往要走人情才能收到。胡安玄跟著陳掌櫃去過一次,在數千人的茶道會場裏著實震撼,空氣中到處是茶香氤氳。或停或行,皆沁人心脾。不過他不懂茶,無論是泡還是品,都是個實打實的門外漢。掌櫃每每坐下和別人鬥茶,胡安玄都看得雲裏霧裏,隻知道自家掌櫃著實有些本領。
茶道會上,老陳每每取勝了,總要整整衣襟,這才緩緩起身。風輕雲淡道;“安玄啊,我們再去別處看看。”說完背著手不緊不慢地從圍觀的人群中走開。胡安玄趕忙在後麵緊跟著,心裏大為佩服。以前每天看掌櫃伏在櫃台上打算盤,胡安玄總覺得掌櫃估計是個俗人了。
擦拭完二樓的桌椅,胡安玄就轉去倚在欄杆旁,向街道上四處張望。
陳記茶館的對麵是家酒樓,不得不說,酒樓的生意要更熱鬧些。光從對麵酒樓的門麵上就可以看出不一樣了。茶館門板老舊古樸,店裏的桌椅都是些“老夥計”,那麵飄揚在招牌旁的招子也受風雨摧殘得有些疏漏。而對麵的連寶酒樓年年都有新氣象,不僅門聯要請鎮上的書法好手親題,店裏的各項用具每年也要翻新一遍。
老陳別看每天在櫃台旁打著算盤,其實暗地裏也偷偷打量過好幾次。說羨慕吧,有點,但一定不能表露出來,不然被那每天晃悠著個大肚子的連胖子看見,指不定他以後鼻孔得朝著天走路。胡安玄偶爾也在心裏比較,每每為自家掌櫃感到不值,掌櫃每天算盤打得啪啪響,我也沒看見連掌櫃經常打算盤,咋個茶館的生意就沒有酒樓一半紅火咧?
思來想去,自己作為店裏唯一的夥計看來得加把勁了,不能浪費了陳叔的栽培啊。
胡安玄剛從樓上下來,剛好就看見對麵連掌櫃晃悠著走了進來。老陳也不打算盤了,挪步從櫃台走出來,和連寶酒樓掌櫃相對而坐。
胡安玄明白意思,繞過櫃台,自往後院取茶去。掌櫃的說過,連掌櫃要是笑著進來,嘴上說什麼“今天太忙啦,都沒空來照顧朋友生意”,那他就去端壺水出來,一絲茶香都不能讓他聞到。可要是一臉不苟言笑地走進店裏,就把店裏待客的茶水端出來。胡安玄心裏想著,今天連掌櫃既不笑也不說話,應該是選後者。
胡安玄把茶葉取出,再把冒著熱氣的水壺認真端放在一旁。泡茶這種細致活,他還幹不好,所以都是掌櫃親自來。
老陳邊把茶葉細細倒入茶壺裏,邊平淡道:“連掌櫃今天怎麼有空大駕光臨啊?”
被老陳叫做連胖子的酒樓掌櫃立馬笑道,“多日不見,甚是思念陳老哥的手藝,這不是趕緊過來解解癮嘛。”連掌櫃一笑起來,大臉仿佛揉成一個麵團,眼睛都快陷了進去。
其實胡安玄在連掌櫃進店的那一刻就在想,店裏的“老夥計”們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連掌櫃的“穩重”。不過撐不住也不打緊,連掌櫃有錢啊,正好也給自家茶館翻翻新?
老陳微微變臉,習慣性笑罵一句,“好你個連胖子,又來騙我茶喝。”
連掌櫃莫名地沒接話。
一番功夫後,茶泡好,老陳先給連胖子倒了一杯。連胖子突然身子向前微傾,低聲說了句“這兩天就別再開門了,最好先離開樸山縣。”
老陳神色凝重,“出事了?”
兩位掌櫃聲音很低,站在旁邊的胡安玄都沒聽清楚。
連掌櫃將杯中茶水一口喝盡,緩緩道:“今年雲露那場茶道會不對勁,有太多新麵孔,我和顧秋、徐老二他們都沒見過。而且……裏麵很多人徐老二都看不出深淺。”
顧秋是寶青街的茶館掌櫃,徐老二是鎮上的安武長之一,老陳都認識。不算深交,但還算聊得來的朋友。
“新桃還是雲露有東西要出來?”老陳繼續問道,麵前斟滿茶的茶杯都忘了端起。
連掌櫃不再飲茶,“也可能是隔壁的那幾個鎮,這幾天街上有點不對勁,我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總之盡早收拾行李。我準備連夜坐渡船走。”說完,連掌櫃起身向門外走去,身子仍舊晃悠悠地,臨出門前又頓了頓步子道,“生意還是要做長久點好。”
老陳沉思了一會,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最後緩緩說出一句:“他娘的,隻叫我跑,自己往哪跑也不說個地。”老陳把頭一撇,看見胡安玄還站在旁邊,想著罵他句怎麼把這稍貴的茶葉拿出來了,這下沒人喝完豈不是浪費了。但轉念一想,說不定以後都見不到連胖子了,也就作罷。轉身招呼道:“安玄啊,把這茶喝完,不能浪費了。”
胡安玄應了一聲,有些激動地走上前,雖說自己是茶館裏的夥計,可是平常也不怎麼能喝到茶,現在能喝店裏待客的名貴茶葉,還是掌櫃泡的,滋味一定差不了。
自從上次從茶道會回來,胡安玄就覺得再差的茶葉經過掌櫃的手藝,那也一定是香的。
掌櫃和夥計喝完茶,都心滿意足。一個覺得好茶葉終究沒浪費,還是進了自己的肚子,雖說沒能換成賬本裏的進賬數字,但好歹不虧。另一個覺得喝了掌櫃親手泡的名茶,幾杯茶入肚,腸胃暖暖,果然是不同凡響啊。
老陳吩咐胡安玄打點行裝,說要出趟遠門,順便可以去看看自家閨女。胡安玄知道掌櫃有個女兒,就是從來沒見過,聽說以前自己還沒來的時候都是掌櫃女兒在店裏幫忙,那時候店裏生意可要好多了。胡安玄偶爾想起這茬,又會覺得自己對不起掌櫃的栽培。當然了,這些都是對麵那位胖到能當半個門的連掌櫃說的,胡安玄聽一半信一半。老陳總在私下裏對胡安玄說,“你看那個連胖子肥頭大耳的樣子,肯定不懷好心,安玄啊,小心別被他忽悠過去當對門夥計了”。
其實胡安玄感覺連掌櫃挺好的,經常會來店裏聊天,就是店裏那些“老夥計”可能有些不喜歡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