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巍峨,倦鳥歸林。
晚風煦暖,吹過這萬仞絕壁上的山林,卷起漫天白絮,洋洋灑灑四處飄蕩。暮光傾城,霎時峭壁生輝,滿山景物都被披上了一層金黃,這裏是被稱為萬山之祖的昆侖!此時的昆侖山腳,一處窪地裏掩映著一間茅草房,茅簷低小,草灰成牆,四周種著一些時令瓜果,它的後麵隱隱約約傳來一些流水的衝刷聲,那是一處瀑布寒潭,潭邊有一葉扁木筏子,被草繩牢牢綁在一個歪脖子樹邊上,歪脖子樹的邊上,有一老一少兩人,正在進行著一場生離死別。
老人實在是太老了,雙手就像潭邊的老鬆樹皮,絳紫色的臉上布滿溝壑,眼窩更是深深的凹陷,他躺在一張藤椅上,渾濁的眼神望著眼前的這處寒潭瀑布,暮光將瀑布染的金黃,傾瀉而下至潭中,猶如老人一去不複返的流金歲月。老人的旁邊靜靜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眼神明亮,鼻梁挺拔,皮膚是古銅色的,厚實的雙手全是老繭,充滿了朝氣陽光。
“老頭子,這東西有什麼用?”青年看著手裏握著一個動物趾掌,前端尖銳,錐圍形下端,鑲嵌金線,色澤漆黑透明,暮光下有潤澤光芒閃耀。
“沒啥用,不想要就扔了吧。”老人雖老,說話還算清晰。“哼!”青年明顯對老人的回答很不滿意。老人一動不動,就像移動一下目光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這叫摸金符,我師父的師父傳給我師父,我師父傳給我,我再傳給你,古人相信它可以用來避邪,其實就是穿山甲的腳趾而已。”言下之意,別說避邪,避孕都夠嗆。
“哇!這麼說來還是本門的鎮派之寶了?”青年驚訝道,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咱這一門也忒寒酸了點,鎮派之寶是個動物腳趾不說,人也就剩咱倆了。”說到此,眼神不由得一黯,他知道過了今天他就要孤零零一個人了。
老人微微一笑,花白的胡子抖動了一下:“世道在變,人心不古,我們這樣的下九流本來就該被淘汰了。”老人有些歎息,屬於下九流江湖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盜門最後一抹殘陽終究將伴隨著他的離世而消散無蹤影,可他並不覺得遺憾,雖然是因為當年的那件事而倉皇北顧昆侖,但他知道自己是甘心蟄伏於此十七年的,這年頭偷雞摸狗成本太大,一不小心被逮了首先得承受群眾憤怒的鐵拳和飛濺的口水,挖墳刨地又太造孽,屬於典型的見光死。就這樣吧,任何故事終有結束,任何王朝終有覆滅,這是曆史的發展規律,就由我來當這“滅宗門”的罪人吧!老人有些寵溺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年輕人。
“老頭子,別把自己弄的太累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些事情不會因你一個人的意誌而轉移的。”年輕人看穿了老人的心思,皺著眉頭道,他其實想說的再直白一些的,天下小偷小摸的人那麼多,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憑什麼你就代表著這一行業的興衰,就憑這烏漆抹黑的動物腳趾頭?
“不用懷疑,我們才是最正宗的。”老人眼睛不行,心裏卻是敞亮,一下子聽出了年輕人的弦外音。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每一次他都會做出最肯定的反應。若是年輕人不服,還有一膀子力氣時,他會選擇揍人,後來沒了爆發力,就選擇激烈的鬥嘴,如今他隻能倔強的認定他是對的,這是他最後想要保存的東西。
年輕人沒有像往常一樣表達不滿和不屑,事實上他曾經無比堅信老人所言,隻是一切都在他第一次獨自走進山腳小鎮的時候破滅了,那時他看到有人在行竊,於是正義凜然的以“盜門少主”的名義命令“凡我盜門之人隻取不義之財,不盜血汗之金”,結果就是被那人拖進巷子夥同其他三人揍了一個生活不能自理,最後還被聞訊趕來的協警扭送進了局子,當他再次出現在老頭子的麵前時,他指著老頭子的鼻子一通狠罵,老頭子一聲不吭,隻是望著小鎮的方向吊起了筆袋子:“斯是行風非我類,可憐杯酒不能消。”那一年,年輕人十三歲,那一年,老頭子終於不再“君子動口不動手”,那三個小賊永遠的消失了,隻是年輕人不知道罷了。
“其實說那麼多,等你見到了其他九流的人就知道了”。老人用力呼吸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年輕人心中一緊,連忙輕輕拍打著老人的後背,老人並沒有停止說話,他知道自己的時間緊迫:“隻是過了十七年,我們這一批的人也差不多死光了吧?”老人渾濁的眼睛裏射出一道精芒,盯著奔湧而下的瀑布,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在回憶曾經的崢嶸歲月,“嗬嗬,也不知道秀兒怎麼樣了?吳老鬼他們得手了沒?哦,這兒可真美啊,杜鵑、睡蓮、金菊、臘梅……四季鮮花一日開,粉紅鮮綠伴我眠,嗬嗬,我可以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