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冷風如刀。天上懸掛著一輪圓月,圓月上蒙著一層濃厚的霧。王穿騎著一匹披上了魚鱗甲的戰馬,看著眼前的朔狄荒原,朔狄荒原依舊和往常一樣陰沉死寂,空氣裏彌漫著會讓人感覺到不詳的氣息。
“伍長,”秦天佑在王穿的背後,望著那輪圓月,在黑暗中壓低了聲音叫道,“要到了沒有啊,我都快冷死了!”他把長矛夾在腋下,對著雙手哈氣,不停地揉搓取暖。
“就要到了,”王穿道,“我們先去前麵的那個山坡,從那裏下去,再有五裏地就到了。”
這是王穿成為玄唐武卒踏白營的伍長以來,第三次帶領斥候進入朔狄荒原的深處遊弋巡邏,為了向天神祈求此行無憂,他每次都要去綠水湖的東岸,因為那裏有一片被荊棘叢和灌木叢包圍的鹿血林。殷人認為鹿血林中有天神創世之初所留下的靈氣,而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靈氣可以讓人避免邪惡和災難。
王穿雙腿夾馬肚,他的黑色母馬便向著那個山坡跑去,其餘四人跟在他後麵。到了山坡後,一隊人都拉了拉韁繩,讓馬兒們緩慢前行。
不知不覺中,雪花落下了,山坡之上有一片銀杏樹林,枯黃的銀杏樹葉落在同樣枯黃的草地上,增加了朔狄荒原中的淒涼和肅穆。
“這鬼天氣,”秦天佑哭喪個臉抱怨道,“說下雪就下雪,還下的這麼大,我的骨頭連帶著皮肉都快要凍僵了。”
比起這片朔狄荒原來說,王穿更不喜歡這個叫秦天佑的新兵,不過這個新兵倒還真的得到了上天保佑似的:秦天佑原本隻是一個成天遊手好閑的浪蕩子,幾個月前他父親抱病而亡,母親改嫁給了踏白營的軍侯上官倫,才讓這個浪蕩子沒有經過訓練和選拔就成為了一名斥候。
“你要是不怕一個人遇見骨奴人,”四十四歲的老兵張義回頭望了秦天佑一眼,譏諷地笑道,“可以先回青陵邑去,不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出來一共走了多少天了?”
秦天佑楞了楞,哼了一聲,朝著張義翻了個白眼,又打了個寒顫,從馬鞍下右側拿出了一隻羊皮水囊,喝光了水囊裏最後的一口水。
九天了,王穿心想,我們出了青陵邑後先是先北走了三天,之後轉向東方,又走了六天。他很想對著新兵冷笑一下,但還是忍住了。他知道秦天佑是絕對沒有獨自一人穿越朔狄荒原回到青陵邑的本事的,他甚至覺得秦天佑就連回去的路都不知道。
“趙全,”王穿喊道,“你看看我們的糧食還剩下多少。”
趙全是一個又高又壯的人,他的食量和體型在整個玄唐武卒中都是少見的,他的馬背上搭著兩袋行囊,本來是鼓鼓的,現在幹癟的就像是三天沒有吃過食物的牛肚子。
“不多了。”趙全道。“伍長,我看這些糧食隻夠我們吃上四天的。”
“我看你是按照你的食量算的吧,”龐龍笑了笑,表情充滿了戲謔,“還是說你是按照咱們每個一天要吃四頓飯算的?”
“看你那瘦不拉幾的樣子,”趙全回擊道,“要是遇見了骨奴人一準被骨奴人一拳打碎腦殼。”
“別說廢話了,趕緊趕路,今晚就去鹿血林裏紮營,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王穿曆來注重在隊伍裏的威嚴,所以說話時總是要一本正經,絕不輕易地開玩笑,“還有,趙全,回去的這幾天裏,你得少吃點,我們吃一個燒餅,你就隻能吃半個,不然我們大家在這荒原裏餓著了,萬一要是真的遇見了骨奴人,那是萬萬打不贏的。”
王穿一騎領先向山坡下麵的平地奔去,他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還有起哄的笑聲,笑的最開心的人是龐龍,龐龍本就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愛笑的,他也笑了,他今天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也能開玩笑。
雪越下越大,就好像是天神把裝雪的容器直接打翻了似的。等到他們一行人到達白水河的時候,雪花已經灑滿了他們全身。王穿做了一個停止前進手勢,馬兒們嘶叫一聲後停下。他隔著白水河的淺灘向北望去,鹿血林中那些和鹿血樹同生同滅的緋紅色樹葉猶如是天帝有意揮灑到凡間的庇護之光。
“下馬。”王穿壓低了聲音的命令道。“快點取水。”
他們腳下的土地被千百年來以來的腐朽之物所覆蓋,土壤變得十分地鬆軟,人類腳步聲踩在這種土壤之上也就被掩蓋了一大半,蟲鳴和水流細小的聲音也就聽的越發清楚了。在白水河的周圍的土地生長著古老的鬆樹、樟樹、橡樹、槐樹和柏樹,眾多樹木的陰影和寂靜的環境為這裏增添了幾許寒意。
“啊——”剛一下馬秦天佑就踩在了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一下子就把腳崴了,慘叫了一聲後,嘴巴讓張義用手捂住了。
“別叫,叫什麼,有什麼好叫的,亂叫什麼?”張義死死地盯著躺在地上的秦天佑,原本還算是和善的臉已經變成了凶神惡煞。
王穿知道,張義已經平安地在北地荒原上巡邏二十七次而毫發無傷地回到青陵邑,他可不想因為這個不懂事的新兵瞎吼瞎叫而驚動經常出沒於白水河附近的毒蛇和狼群。
張義的手離開了秦天佑的嘴巴,威脅道:“你要是再叫一聲,小心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拿回去炒一盤菜,下酒吃。”
秦天佑還是忍不住嘶啞地呻吟,張義又抽出了靴子裏的匕首,在秦天佑的眼前晃了晃,秦天佑嚇得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其餘人看了都忍住了不笑話他。
白水河裏的水很涼,王穿把手伸進水裏,手指幾乎就麻木了。裝好了水後,龐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張義,輕聲道:“我說,張老頭子,你也不用太小心了,你看你,入伍都快二十年了,不就是因為手上沒有沾過骨奴人的血,一個銅錢的賞金都沒有領到。這不,到現在還沒有娶上媳婦,你在看看咱們伍長,早就砍下過四顆骨奴人的腦袋了。”
“你懂什麼?”張義反駁道,他把水囊塞上,他明白龐龍說他太小心的意思就是說他太膽小了。“你以為這個地方是拚命掙賞錢的地方?我可告訴你,要是張客沒有在這裏被毒蛇咬上一口,你今天也就不會頂上他的位置來到這裏了。還有,不是我殺不了骨奴人,而是我沒有遇上,我可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遇上幾個零散的骨奴人給我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