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傑,怎麼樣,這兩天來的經曆,是不是讓你痛快了很多?”路上,感覺到彭明傑雖然依舊冷酷,但比他原先那種發自心靈的冷漠要好了很多,所以,張斌也開心了很多。
“嗯!”
“那就好。你不知道,這些天,你狀態不正常,可讓我擔心了,卻又不知道如何幫你。現在好了,你恢複正常就好。”
彭明傑突然停下腳步,仔細看著張斌,由衷而依舊冷酷地道謝:“謝謝!”
“謝什麼,我們是兄弟。”
“嗯!”彭明傑看了看周圍的樹木,淡淡地道,“以前是我太執著了,現在想想,既然想不通,就不用想了,下次再遇到,一槍不就完了嗎?”
看著彭明傑的背影,一個疑惑突然浮上張斌心頭:真的不去想了嗎?就好像一粒種子,雖然被埋入土壤裏,暫時不會有影響了,可日子一久,就會生根發芽,遲早會長成一棵參天巨樹,那時,會格外刺眼。
回到駐地,大家什麼也不做,一頭倒在床上大睡起來。
每逢大戰前,必有一段無比安靜的時光,也不知是否真的如此,反正,接下來的時間,遊擊隊在為那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而鬼子也是如此。雙方都沒有再出手,就連小磨擦都沒有。靜!出奇的靜!靜得讓人心慌,靜得讓人害怕,靜得讓人瘋狂。
與大戰前的寧靜正好相反,那即將到來的狙擊手之間的決戰前奏,卻異常激烈。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一日正午。
鬼子軍營外的半山腰。
“風向?”
“西北風。”
“風速?”
“一級。”
“距離?”
“九百三十米。”
山腰上,張斌和彭明傑趴在一個小凹槽裏,目標對準了鬼子軍營。
這些天來,彭明傑雖然在殺意方麵恢複了正常,可他卻開始逼迫張斌學習狙擊技術了。張斌老覺得他不像在教自己,而是要把他所掌握的東西,一股腦地全都灌進自己腦子裏一樣。說得難聽點,就好像一個自知將死之人,爭分奪秒地要把自己的一切傳授給徒弟一樣。這種感覺,讓張斌很不舒服,雖然問過彭明傑幾次,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冷酷無比的冰臉和從未有過的嚴厲訓斥。
與其說是來觀察鬼子的,還不如說是彭明傑要以鬼子為目標,用實戰來訓練張斌。十幾天來,這已經是第四次到這個點,前三次,都沒有任何開槍的意思,隻是訓練,但這一次,彭明傑說,不管有沒有發現龜田或崗田,都會讓張斌嚐試一下遠距離實戰一次,所以,張斌也顯得有些激動。
因為沒有發現那兩個值得彭明傑出手的目標,所以,和前幾次一樣,兩人輪流來,現在是彭明傑給張斌當副手。他們的目標是一個正在指揮台上監督士兵訓練的低級軍官。
“準備好開槍了嗎?”
“好了。”
彭明傑點點頭,拿起望遠鏡等待著。
那個不知死神注視著他的鬼子軍官木樁般地站著,距離雖遠,卻是一個絕佳的遠距離實戰射殺的靶子。可等了一會兒,張斌沒開槍,反而聽張斌突然說道:“阿傑,快看,那好像是龜田。”
“我叫你射殺的是那名鬼子低級軍官,你都在幹什麼?”彭明傑怒氣很重地說了句,然後,用望遠鏡觀察起來。
張斌尷尬地笑了笑,隨即低頭道:“他正從台下左邊向台上走去。”
彭明傑迅速找到了龜田,一眼便確認。於是,他的呼吸開始凝重起來,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作為彭明傑的兄弟,張斌當然知道他的想法。張斌立即碰了一下彭明傑,把槍遞給他,“阿傑,距離這麼遠,我沒把握,還是你來吧。”
彭明傑看了看張斌,突然明白了張斌的意思,有些感動地輕輕點了一下頭,接過槍。
“風向?”
“西北風。”
“風速?”
“二級。”
“距離?”
“九百三十米。”說完,張斌習慣性地等了一小會。
確定彭明傑調試完後,張斌才輕聲問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
張斌用望遠鏡觀察著,等待著。
望遠鏡裏,龜田走上台,對著那個低級軍官說了幾句,然後,那個低級軍官低頭答應了一聲,低級軍官的身體向後退了兩步,而龜田,卻揚起手,大聲對下麵正訓練的士兵說了幾句,隨即,士兵集合,然後,開始聽龜田訓示。從張斌二人的方位看,龜田的身體正背對著他們,而那名低級軍官與龜田的身體相距不到半米。
“嘣!”
槍聲響起的瞬間,張斌的心立即緊張到嗓子眼了,比他自己開槍還要緊張萬倍。他緊緊地握著望遠鏡,死死地盯著龜田,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龜田中槍倒下的那一刻。
那一秒多鍾的時間,仿佛就是世界的生與滅,焦急中,一秒多鍾的時間終於過去了。
龜田沒事,他身後那名低級軍官替代了他。
鏡頭中,情緒激昂的龜田正說得起勁,突然見下麵的士兵猛地指著他身後,他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到那名低級軍官捂著胸口向前倒下,其背後,鮮血正從一個彈孔中流出,打濕一片。龜田一愣,瞬間抱頭臥倒。隨即,幾個鬼子軍官衝到台上,一邊指揮著把那低級軍官抬走搶救,一邊用身體圍住龜田,保護他離開。雖然龜田嘴裏一個勁地怒吼著一個名字……崗田板次郎,其實,他心裏肯定在大罵那個把營地選在這兒的前任:在營地裏居然被人從營外射擊,說出去還不被同僚笑掉大牙。
張斌心頭暗道可惜,他放下望遠鏡,看向彭明傑。卻見彭明傑如同岩石一般,依舊趴著,右眼依舊抵在瞄準鏡上,食指依舊放在扳機上。
張斌眉頭一皺,“阿傑,不用太在意,距離太遠,打不中很正常。”
“正常?”彭明傑仿佛從定格中回過神來,終於動了,語氣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失落,讓張斌心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當彭明傑抬頭注視著張斌時,那通紅如血的雙眸中所透露出來的眼神讓張斌大為震動。以前,彭明傑眼神裏時常充滿了冷酷無情,可那是建立在其強大自信上的,而現在,它不再冰冷,歸於平淡落寞,甚至有一種一敗塗地的絕望。
“我以前也在如此距離射殺過,從未失手,現在我失手了,失手了啊。你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嗎?不!你不明白,當一個狙擊手失手後,就表明他在退步。”說著,他喃喃自語地說了句,“退步就代表著死亡。”
一次失手就真的是退步嗎?張斌心頭有種無力的震撼。他不明白,已經鑽牛角尖的彭明傑,現在對於任何關於狙擊的東西,都愛無限擴大化,最讓人擔憂的是,正處於極度敏感的彭明傑,卻把好的一麵給無限縮小了,所以,他才有這麼大的反應。
而彭明傑顯然已經在鑽牛角尖了。他抬頭注視著張斌,“我彭明傑自從扛槍打仗以來,就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活到現在,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死,可我害怕退步,你明白嗎?退步了,死了,我就無法再給我娘、我兄弟、我的鄉親們報仇了啊!”
說著說著,張斌驚駭地發現,彭明傑的眼眶裏居然滿是淚水。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一個冷酷無情的漢子,一個視自己生命和鬼子生命如無物的英雄,在這一刻,居然流淚,最後,居然大哭起來。
看著彭明傑趴在那兒哭泣,張斌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所想象的畫麵:那顆因無法弄清楚崗田為什麼還活著的失敗的種子,那顆被埋藏在心頭的種子,如今,因為這一次失手,而終於鑽出土壤,正在彭明傑的內心深處快速成長。而想要扼殺這棵樹苗,隻有兩條路:一是讓崗田親自告訴他原因,二是讓彭明傑再次親自狙殺崗田。
想到這兒,張斌猛地站起來,“兄弟,咱們去殺了那崗田!”
彭明傑愕然抬頭,看著張斌,小半會後,卻淒涼一笑,“現在,我沒了信心,無法戰勝他。”
“不!咱們是兄弟,我幫你。”
彭明傑原本失神的雙眸,在盯了張斌老久後,陡然爆發出一片驚喜的精光,他跳起來一把抓住張斌,“對!你有信心,隻是缺少經驗而已,但我有經驗。我們還有時間,隻要你學全了,一定可以殺了他。”
看著彭明傑神經質的猙獰笑容,張斌很傷心,很失望,甚至有種失落。難道一兩次失敗,對狙擊手而言,打擊就真的這麼大嗎?他不懂,很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怎麼也得幫彭明傑恢複信心,因為,他是自己的兄弟。
隨後的一段日子,彭明傑對張斌的訓練更嚴厲,動不動就怒吼,很多時候,甚至隻能用變態來形容。直到這一天,他們再次摸到鬼子營地不遠處的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