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夜安靜而又深邃,從院子裏朝大廳看去,昏暗的燈光左右搖晃著,扯出大片的陰影,葉安兩人原本是站在門口的,看見周彤和李毅近了,這才轉身走進那昏暗的大廳之中,從這個距離看去,好像被卷入了巨獸的嘴裏似的。
周彤的腳步一頓,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隻是覺得那大廳裏有種陰森的感覺,這令她有些不安,所以不敢再向前邁出一步。
“怎麼了?”李毅看出了周彤的不妙,略微一思考,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在進入這道門以後,要麵對的都將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而家族財產的矛盾亦會在不久的將來被一一激化出來。周彤的父親剛離世,便要她麵對這一大堆的麻煩,如果換做李毅自己,或許也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吧。
不過,既然已經來到這裏了,就沒有理由再逃避。於是李毅輕輕拉了拉周彤的手,在她耳邊溫柔的說道:“放心,一切有我。”
周彤感激的看了李毅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可是,就在周彤的腳剛踏進大廳的時候,大廳裏那盞原本就昏暗的燈,似乎算準了她的步子一般,就這麼突兀的熄了。
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就像陷入了無底的深淵,一股陰冷的氣息從暗處襲來,激得周彤渾身一顫,心中湧起一股驚恐。好在這個時侯一雙有力的大手把她的身體擁進一處溫暖的所在,嗅著身邊那熟悉的氣息,周彤的心安定了許多,隻聽到身邊傳來一聲質問:“葉安,這是怎麼回事?”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然後聽見葉安“哦”了一聲,然後一道亮光就打在了兩人的臉上。陡然的黑暗與光亮讓他們的雙眼很難適應,下意識的把手擋在眼前。這時候又聽到李毅的聲音響起:“葉安,你到底想做什麼?”這質問聲中隱隱含有一絲怒意,周彤明白李毅有些發火了,他的脾氣雖然很好,但真正發起怒來卻是什麼都不管的。不過,周彤反倒是喜歡他這樣子,這樣的他給了周彤很大的安全感。
“哦,不好意思,是我事先沒有提醒你們。”葉安的語調依舊是那麼不緊不慢,他把手電撤到一邊,然後走到兩人麵前,然後把手電遞給了李毅道:“最近經常停電的,我們已經習慣了。”
李毅一把拿過手電,狠狠的瞪了葉安一眼,但這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葉安有沒有看見。遇上這樣的人,李毅就算有多大的火也無處發,隻好小聲的對周彤道:“沒事了,隻是停電了而已。”
與此同時,沈璐那邊也亮起一道燈光,應該是早就預備好的,但不知道是為了這停電,還是為了周彤二人,隻是聽她說起:“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搬走了,就隻剩下我們一家。所以經常被斷電,這還沒什麼,有時候還停水呢。哼,肯定是那幫人搞的手段……”
葉安接著她的話說道:“算了,應該是線路老化,電壓不穩定的緣故吧,老是時有時無的。叫過人來修理,卻總沒有回應。我們也沒辦法,等你們習慣了就好了。”
沈璐一邊走,一邊歎道,“哎,鄉村生活就是這樣。”
兩人一唱一和倒是顯得十分默契,周彤小聲的嘀咕著:“我可住不慣。”
“算了吧,入鄉隨俗,況且這是你我的故鄉,以前我家那片也經常停電停水,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備著煤油燈,停水的時候,我還挑著擔子去挑水呢。安了,這回咱們就當又過一把小時候的生活。”既然誤會都說通了,李毅也不想糾纏下去。
周彤聽他這麼一說,也不想增加麻煩,也沒有再說話。
誰知道沈璐忽然冒出一句:“你會慢慢習慣的。”
周彤聽得心中有氣,這是我家,反倒要你這個外人來教訓我。再加上看到她和葉安很有默契的樣子,於是乎,剛才對這個江南美女積攢的一丁點好感也消散了,於是反唇相譏道:“嗬嗬,聽你這麼說,看來你倒是挺習慣這裏的。”
沈璐停下腳步,回頭淡淡的說:“當然,我在這裏五年了。”
周彤剛想回她一句,這時候大廳裏的燈又亮了起來,看來情況真如葉安說的那樣。而這麼一打岔,周彤再也提不起和沈璐打嘴仗的興趣。於是,拒絕了葉安共進晚餐的邀請,和李毅一起回了自己以前的臥室。
“李毅,我們辦完遺產的手續就離開這裏,好嗎?”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就是好的意思啊,夜了先休息吧。”李毅說完,把自己整個人埋進床裏,那柔軟的床墊似乎很合他的心意,一臉舒適的表情。
周彤跺了跺腳,再看牆上的時間才八點過,這個時間段如果換做平時的話,她和李毅應該舒服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去電影院看場電影,然後沿著海邊的沙灘走上一圈才回家。可現在到好,不隻要忍受時不時的停電,想要打發時間也無事可做。
把高跟鞋踢到一旁,用力的揉了揉腳踝,這才舒服許多,這讓周彤有點羨慕李毅――他穿的是運動鞋。
周彤感覺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心累,卻沒有半點睡意,她斜靠在沙發上,打量著整個房間。房間裏很整潔,應該是經常有人打掃的緣故,而很多擺設依舊和她離開時的一模一樣,隻是換了張大床,而在不遠處的書架上,擺放著各種書籍和玩偶。
周彤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個,那是個洗的發白的絨布玩偶,從外觀來看已經很舊了,邊角泛起了毛邊,但許多破口的地方都縫補過,隻是縫補的人似乎不擅長針線活,線路歪歪扭扭的。
“這難道是……”周彤喃喃自語著,口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然後她又把其餘那幾個玩偶都拿出來一一查看,情況都和剛才那個絨布玩偶一樣,破裂的地方都縫補過,似乎都出自於同一個人之手。看到這裏,周彤好像讀懂了什麼,眼中泛起一抹霧氣,“爸爸,是你嗎?”
雖然離家十年,雖然一直不想提起家鄉的那些悲痛的回憶,但周彤依然很清晰的記得,那些玩偶都是爸爸買給她的,也是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那時候她每天睡覺都要抱著這些玩偶才能安然入睡,可是媽媽去世不久,爸爸就似乎忘記了媽媽的存在,和一個陌生的女人結了婚,還要自己叫這個女人媽媽。從那時候起,周彤就討厭爸爸,順帶的討厭這個家,討厭這些玩偶,一直到離開這裏,到澳洲生活……
周彤原以為自己永遠都會留在澳洲,再也不回來,再也不會和父親以及那個繼母有任何交集,可是,當她忽然聽到父親離世的消息時,心中莫名的疼痛起來,兒時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如電影倒帶般在眼前回放,而那掩埋在心底足有十多年的親情一湧而出,像尖刀一樣,剜著她的心髒。
而現在,當周彤看見這些曾被她丟棄,甚至惡意破壞的玩偶又出現在她的眼前,一件不多一件不少,恍惚看見了一個景象――
在昏黃的台燈下,父親直腰坐著,寬大的肩膀遮擋出一大片陰影。他眯著眼把線穿過針眼,然後笨拙的縫補著玩偶上的豁口,他的動作雖然笨拙,但目光中帶著溫柔與關愛,似乎手裏縫補的不是玩偶,而是他和女兒破裂並疏遠的感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長舒了口氣,苦笑的看著指肚上被針紮出的小孔,又揉了揉發澀的雙眼。而可喜的是,手中那玩偶已經被他完全縫補好了,雖然補得很難看,但他依舊如觀賞藝術品那般凝視著,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飽含著希冀的光……
場景一晃,不知道多少年後,父親的腰不再直立,原本寬闊的臂膀也因為病痛的原因變得瘦弱不堪,他唏噓的看著這個空蕩蕩的房間,然後吃力的走到周彤現在站立的位置,拿起書架上的玩偶一個個看著,他看得很認真,似乎能透過布料看進玩偶的心裏。慢慢的,那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嘴角也揚起了一絲笑意,好像在玩偶心裏找到了保存著的女兒的歡笑與聲音……
想到這裏,周彤的心又開始疼痛起來。記得母親離開的時候,自己的心也是這樣痛,當時不懂事,無法形容隻能一直哭泣。而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這世界隻有親情是無法割舍的,當你以為自己已經淡漠了,但親人再次離開的時候依舊會有這樣的痛苦感受。
好痛,痛不欲生!
這時候,床上的李毅翻了個身,喃喃的說了些什麼,雖然聽不清卻打斷了周彤的思緒,她這才發覺自己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是淚水,剛用手擦拭幹淨,卻立即又湧了出來。身體是最誠實的,不管你內心怎麼掩飾,依舊會被表露無遺。
哭過之後,心裏輕鬆了很多,周彤把玩偶一件件擺了回去,似乎這動靜大了些,驚醒了潛睡的李毅。他揉著眼望向周彤道:“你怎麼了?”
“沒,隻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周彤側過臉,不想李毅看到她現在的狀況。
“那想起了些什麼?”
周彤不願意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連忙把岔開話題道:“大懶蟲,一回屋就自顧著睡了,也不理我。還有,趕了一天的路你都不洗一下,髒死了!”
“好,明天再洗。”李毅打了個嗬欠,又把腦袋埋進了枕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