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江乘射雉突然變成擊殺阮佃夫以來,劉昱的臉色陰晴不定的時候便更多了,性情也愈加難以捉摸。羽儀禁衛們不僅要擔負保護劉昱的責任,每天還得疲於察言觀色,準備隨時轉移劉昱注意力,避免他一時起意,隨意就把自己、同伴或者無關緊要的人殺了。幹得好也是職責所在,要是哪裏疏漏了,別說劉昱,太後也罵得,太妃也罵得,滿朝文武皆罵得;出得宮來,衝撞得太厲害了,百姓還罵得,真是當朝第一夾縫中求生存的職業。用楊玉夫私下裏的話來說就是:"咱羽儀禁衛日夜這般操心,鬥智鬥勇,朝廷內外、市井巷陌,都得防著,就咱這番經曆,將來莫說做個直閣將軍,恐怕輔國將軍也做得了。"眾人一聽他提到什麼"直閣將軍",都忙上來摁住捂了他嘴,楊玉夫方覺自己一時之間又說錯了,唬得忙噤了聲,看來以後這愛說話的毛病還是得改,要不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而劉昱這頭,默默翻著禦史台送來的增補完的阮佃夫家產造冊,越看越來氣。想想原本先帝在位時,宮中生活還算奢華,自打蕭道成輔政之後,專門製造供給宮裏的各種裝飾、玩物都被減省了,一應服飾器用雖說是照舊例,實際上也都不如從前。而眼前這本冊子裏,阮佃夫家裏倒是應有盡有,什麼象牙箱籠、鑲金車具、彩帛屏風、七寶漆器、鹿行錦……更別提綾羅綢緞、金銀器皿,竟是比禦府的還要多上幾分。劉昱心下更是恨的牙癢,可惜阮佃夫已死,他便將這怒氣又遷到蕭道成身上,他此時已不思及原本是阮佃夫貪財好利,而隻想要不是蕭道成這個老賊,我一個主上怎會過得不如一個臣下?一時又想到這些人要加害自己的時候,總說是假借太後詔,太後平時也是跟這些人一個鼻孔出氣,總說蕭道成乃國之功臣,動輒教訓自己,心下不免對太後又暗暗起了幾分怨恨之心。
想來想去當下也無計可施,突然又冒出一個念頭,即召羽儀禁衛皆到耀靈殿前聽訓。待羽儀禁衛全數到場,劉昱便笑眯眯地說道:"我今日沒出宮,想到你們羽儀禁衛每日操練必不可免,所以今日我特地給你們安排下一個好場子,大家來練習練習。"
眾人一聽主上親自安排,心下都深感不妙。果然隻見耀靈殿前立了一排木質人偶,每個人偶上都由劉昱親自手書"蕭道成"三字。劉昱便笑眯眯的指著這排"蕭道成"說:"來來來,以此為靶,每人都得好好習射,若習得不好,那可是找罰啊。"
彼時極重名諱,上下等級又極森嚴,這蕭道成是中領軍將軍,怎麼都算是羽儀禁衛的間接領導,又尊為"蕭公",劉昱作為主上直書其名倒是無所謂,可羽儀禁衛以此為靶子習射卻是大不敬,這傳出去,羽儀禁衛們以後哪裏還有前途可言。尤其是阿宥,本就是蕭嶷府上出來的,這叫他如何下手?大家不禁又偷偷地看了看阿宥。阿宥心下當然是不願意,但是一貫是麵無波瀾,更何況了解了劉昱的脾氣,心下再想什麼,這會兒麵上也無所表露。
劉昱便笑嘻嘻地鼓勵大家上,一時大家都不敢動手,鴉雀無聲。劉昱緩步走到羽儀禁衛麵前,要親自挑選。大家心裏皆打起鼓來,隻恐劉昱先挑到自己。眼見劉昱腳步似乎要停在楊玉夫麵前,又似乎要停在阿宥麵前,一貫脾氣焦躁的張五兒突然先出了隊列,粗聲粗氣地道:"陛下,臣張五兒一向習射不精,容臣先習。"原來他張五兒心下是這麼想,楊玉夫現下是羽儀禁衛的首領,他若先射,恐日後被人知曉,便難有出頭之日;阿宥算是蕭道成的人,要他先射,必是過於為難,反正自己日日在此也是擔驚受怕,不求上進,但求回頭解了職回了家中,尚能孝敬父母,於是心下一橫,便站了出來。眾人見張五兒先出了頭,心裏頓時鬆了口氣,尤其楊玉夫更是用眼睛的餘光向張五兒投來感激的一瞥。
阿宥心裏道:"劉昱雖對蕭公有不滿,但也頗為忌憚,這一招不僅僅是為了解氣,隻怕也是想看我為難。既是此事最關自己,何必讓張五兒背黑鍋。"阿宥的拗脾氣一向如此,該自己擔的絕不願別人替他擔,眼見張五兒就要搭弓開射,便連忙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躬身道:"陛下,臣新選入羽儀禁衛不久,臣最應先射習。"
張五兒一看,這阿宥還竟然傻到主動要上,連忙別過臉,背著劉昱直衝阿宥使眼色,讓他趕緊下去,別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