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秋了。
岡格拉芬的秋季是很尋常的,散去了夏季大部分的燥熱,也沒有提前到來的寒流。昨晚剛下的一場雨讓空氣沾上了淡淡的濕意,也將那樹上的綠色衝刷幹淨,飽遭蹂/躪的葉片枯黃蜷曲,帶著幾點晶瑩緩緩頹落在地。
或許就是這樣一場雨將夏與秋隔開的。
而勤勞、一絲不苟的環衛工則在天還未亮透時將那些已經死透了的葉子和著泥水從路麵上清理幹淨——這是他的本職工作。他很樂意去做這份工作——即使這並未給他帶來多麼豐厚的薪酬——卻也比那些隻知道縮在家裏吃‘休養金’的蛀蟲們要好得多。那種人可以活得舒舒服服,卻是為任何人都瞧不起的。
“哼,那群蛀蟲。”在這一天的清晨,勤勞的環衛工也如同往常那樣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手上的動作和掃帚在青石板上發出的嘩嘩聲卻並未因此停緩,反倒更加有力了,“隻知道吃些納稅,窩在被窩裏將自己養的白白胖胖,可那又有什麼用呢?也不過和一條蛆蟲差不多哩。”
他哼起了不成曲的小調,伴著那嘩嘩聲,倒襯得這清晨更加的寂靜。他不以為意,掃一段便拉著他那小車走上一段。在經過一座穆黑色的尖頂大殿時,他頓住了腳步,敬畏地望上了一眼,放下手中的掃帚,用右手在左胸前畫了個左右短、上下長的十字後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一拜。至於那尖頂上純白色的十字,他則根本沒敢用目光去觸及。倒不是說有什麼明令禁止,隻是有市井傳言——那是神的眼。
與神對視——他自認是不夠格的。
在熟練地完成了這一切後,他又拿起掃把準備繼續今天的工作。突然間,他被突如其來的光亮晃住了雙眼,緊隨其後的是三聲渾厚宏達、仿佛直捫人心的鍾聲。環衛工驚愕地揉了揉有些刺痛的雙眼,望向突然亮起的六盞行道燈盡頭的、那座他剛剛拜過的大殿,忍不住又在胸口畫起了十字。
足足半分鍾後,那鍾的餘音才淺淺散去,環衛工回過神來,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掃把,依舊有些魂不守舍的。
“天啊,清晨開庭,這可不常見,前幾次可都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毫無疑問內心並不平靜,“伊萊①——又有哪位大人物將被審判了麼?”
黑白色調的大殿內飾,黑色大門正對著的是五個對於殿內所有位置皆是高高在上的台座,兩側略下的四個位置上坐著手持記錄筆和小木錘的副法官,而那最高、椅位最大的台座則屬於手握紅木錘的大法官。
五名法官都已經坐在了位置上,那四位副法官看上去都有一定年紀了,坐在左下、看上去最為年輕的那位也至少年過半百,至於那位戴著銀麵的大法官——誰也不清楚,甚至沒人知道自神耀法庭以來這幾百年間這位大法官是否有沒有過繼承者。而唯一清楚的是,當那柄紅木錘砸下之時,便是一切紛爭的落幕。
兩側小門打開,陪審人魚貫而出,在側席上落座。
最後便是內門緩緩開啟,原告與被告攜著他們的律師落座於整個殿堂的最下端。剛剛坐下,他們放大了的投影便被投射在漆黑的牆壁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雙方的律師同時站起,離開席位走到中央握手。
這是相當常見的見麵禮,而在此時用力地捏手,也是相當常見的——這意味著發出挑戰。
拜德·沃,原告律師。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墨藍的領帶,那枚象征著他尊貴身份的銀質徽章被擦的閃閃發亮,神氣地別在衣領上。向後梳刮的頭發像那雙剛上過油的皮鞋一樣反著光,連蒼蠅也別想在上麵站住腳。
這身打扮倒是極為精神的,隻不過拜德律師額頭上那幾道皺紋,時常深皺的眉毛和略顯陰鬱的目光讓他看上去至少有五十歲了——雖然實際上他隻有三十五歲。
當然,雖然略顯年輕,在律師這一行上卻也不會輸給那些真正邁入晚年的老律師——他現在能站在這裏便是最好的證明。
以及,那枚底紋為書本上放著長劍的銀質徽章。
事實上他的那枚徽章馬上就要更換為金質的了——在贏下這一場辯鬥後。看看麵前僅二十多歲的年輕律師,拜德知道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律師這行是需要沉澱的,拜德·沃律師向來這麼認為。
於是他理所應當地發出了挑戰。
可令他失望的是,那個年輕律師並沒有露出驚怒的表情或是更用力地反握他的手,相反,他隻是輕輕地握了一下便鬆開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難道對方已經失去了鬥誌?拜德看了一眼年輕律師沉靜似水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嫉妒他的英俊臉龐。不過那對奇異少見的異色瞳,看來是個不知道幾族混血的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