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末尚未走到琴房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很小聲的說話聲:“聽說這家人也是中國人,非常的有錢。不過這棟別墅很多都沒人住了,鋼琴放在這裏也是浪費,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每天早上偷偷爬進來彈彈,反正擱著也是擱著。”
然後就聽見裏麵傳來悠揚的鋼琴聲,初末站在門口靜靜的聽著,隻覺得那輕快的音樂非常的好聽,是她從未聽過的曲調。
她沒有進去打擾,這裏是羅子嘉在國外的房子,平時沒有人住,這次是他帶她來這裏專門安胎的,平時沒事的時候,她就會來琴房練練琴。倒是沒想到會有人潛入這裏,隻為了彈琴。
一曲彈完了之後,裏麵又傳來說話聲:“怎麼樣?心情好點沒?心情好的話晚上一塊去吃飯?”
然後,就有個高貴冷豔的少年男聲問:“你請客還是AA?AA就算了,最近國際金融危機很嚴重……”
“人家金融危機關你什麼事?你直接說沒錢不就得了!”
“哼!”
“你說你就不能省著點花麼?每次都要搞得自己沒飯吃才滿意!”
“哼!”
“好了,大少爺,是我請客,求你去吃飯行了吧?你屈尊跟我走吧!”
“哼!”
“……”
然後初末就聽見翻窗的聲音,琴房裏漸漸恢複了平靜。
(二)
初末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還是一個人呆在這幢巨大的別墅裏,偶爾羅子嘉會飛過來看她。別墅裏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照顧她的傭人和看門的老大爺。
那天,她在琴房裏彈了一上午的鋼琴,有些疲倦了,便趴在鋼琴上假寐。
懷孕以來,她嗜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也容易疲憊。
然後就聽見窗戶那邊傳來了很小的聲音,她睜開眼,就見一張大臉湊到了麵前。
因為初末的眼睛看的不清楚,所以隻能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是個男生,染著紅發,不開心地喃道:“我被騙了麼?顏崢那家夥不是說這裏沒人住麼?”
說完,眼神很不善的打量初末說:“不管了,雖然你是住在這裏的,但你也不用一天到晚彈鋼琴吧?”
“我……”
“我們商量一下時間,你彈上午,我彈下午,怎麼樣?”
“那……”
“你住在這裏應該很有錢,應該不會這麼小氣吧?”
“你聽我……”
“好了,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小氣的!”
“……”
這真的是商量的語氣麼?
初末張嘴欲說什麼,就見麵前的影子已經離開了視線,窗邊傳來聲響,“撲通”一聲之後,琴房裏又恢複了平靜。
(三)
每天吃完晚飯之後,初末都會在小區的那條街道散步。
雖然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但並不代表會對她的生活造成影響,她還是能跟正常人一樣自由的行走,做她想做的事情。
隻是今天,這一帶好像出了一些問題,前方人影重重,各種罵咧打架的聲音,初末仔細的聽著他們口中的英文,好像有好幾個人在圍著一個人揍……
然後在聽見這邊的聲響時,罵罵咧咧的一哄而散。
朦朧中,初末看見不遠處躺著一抹黑色的身影,她走過去,在他的麵前蹲下,伸手摸到他的衣袖,輕輕的搖了搖問:“你沒事吧?”
那男孩罵了一句洋文,然後正要起來,看見初末,有些詫異:“有錢家的大小姐,怎麼是你?”
初末一愣,想起這個說話聲,是那個偷跑進琴房彈琴的男孩。
“呃……你怎麼跟別人打架?”
男孩見她目光渙散,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自言了一句:“原來你看不見啊……”然後又看著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問:“你懷寶寶了嗎?”
初末摸著微凸起的肚子,微笑的“嗯”了一聲。
“這麼年輕就懷寶寶——唔……”忽然,男孩難受的悶哼了一聲,初末忙問他怎麼了……但此刻男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但見他額頭上冒著冷汗,很難受的樣子。
初末看不清純,伸手去扶他,但見他手臂都是冷汗,嚇她著急的“喂喂”了兩聲,沒有得到回應,她隻覺自己手臂忽然一重,不想他竟這樣昏迷了過去……
(四)
墨忘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滿目的白色,是他最討厭來的地方。
他迫切的想要從床上下來離開這裏,卻不想扯動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的,俊臉扭成一團。
正鬱悶間,一隻削好皮的蘋果出現的眼前,他抬頭一看,就見初末對他微微一笑:“吃個蘋果吧,你現在還不能下床。”
墨忘沉默的接過蘋果,看著初末重新坐回一旁的沙發上,問:“是你把我送進醫院的?”
“對啊。”初末邊回答,邊將削水果的刀擱在一邊。
墨忘繼續問:“你在這裏一直陪到我醒來?”
“嗯。”
沉默了一會兒,墨忘忽然想起什麼了一般,橫眉豎立的質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
初末被懷疑的哭笑不得,她說:“你想多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哼!”冷豔高貴的聲音很不屑:“每次你們接近都會以我有喜歡的人為借口,到了最後直接跟我說你們喜歡的人就是我!”
初末說:“我真的有喜歡的人,是我肚子裏寶寶的父親,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占你便宜的。”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研究她話的真實性。
然而初末已經站起來,她說:“既然你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好好的,以後別再跟別人打架了。”
墨忘張了張嘴,最終沒將她給留住。
(五)
墨忘打了個電話,很快顏崢就趕到了醫院,看見躺在床上的墨忘手臂上纏著繃帶,他皺眉:“張其天那幫人又找你麻煩了?怎麼把你揍成這樣?”
墨忘冷哼一聲:“姓張的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說,“你之前跟我發短信說我媽有消息了,怎麼回事?”
顏崢頓了一下,將手上的資料遞給他:“找你母親找了這麼多年,現在可以肯定是找到了,隻是……”他沒再說下去,因為墨忘已經看見資料裏的照片,上麵有一個老婦人被一個男孩給攙扶著。
墨忘的手不受控製的在顫抖,他盯著照片上的婦人良久,然後在看清身邊那男孩的臉時,頓時疑惑,“這個男的是……”
“是張其天。”顏崢解釋說:“張其天是你母親撿的孩子,從小把他帶到大,感情深厚。”
墨忘想笑,但是難度太高。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天意弄人,卻不想竟然如此可笑。
墨忘從來都沒想過,來這裏找尋自己的母親,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母親收養的孩子居然會是他的死對頭?
可為什麼當年她寧願收養別人的孩子,也不要他這個親生兒子?
顏崢看出了他的失落,便說:“我看你也別執著找母親了,既然知道她現在過的好就夠了。墨忘,大家這麼多年的老同學,聽我一句勸,回去當你IMB的大少爺,別跟家裏賭氣了。你說你現在要是在家裏,什麼鋼琴沒有?大家都把你放在手心裏寵著愛著,誰敢動你一根頭發?”
墨忘沉默。
一年前他跟家裏鬧翻了,獨自來到這裏,想要找到生母。
據說父親跟母親是在煙花之地相識的,一夜之後,母親便懷了他。但對於出生豪門的父親來講,是不可能接受母親這種身份的。
在母親懷孕十月生下他之後,便離開。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因此,墨忘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沒有媽媽要的小孩。
但墨忘始終都相信,母親是有自己的原因。
可如今……待他找來時,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墨忘說:“不管怎麼說,我想去看看她。”
(六)
三天後。
墨忘和顏崢站在那幢破舊的小房子前時,兩人都沉默了許久,沒有人先去敲門,仿佛敲開了之後,彼此都不知道該怎麼麵對。
顏崢看著墨忘,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直到裏麵的人開門,婦人走出來,見麵前站了兩人,嚇了一跳,問:“你們找誰?”
墨忘依舊是沉默,他漆黑的眼睛看著眼前陌生的女人,難以想象她竟會是自己的生母。
許是婦人的聲音將房間裏的張其天給引了出來,他臉上也被包紮了傷口,比墨忘不會好到哪裏去。
見墨忘兩人,他麵色一變,斥道:“你這小子居然找到這裏來了!你想怎樣?還嫌沒被打夠是吧?”
說完就要動手,顏崢剛想解釋,就見婦人猛地掄起一旁的掃帚就打了過來:“原來是你這個沒爹娘養的打我家其天!你看你把我兒子打成什麼樣?你還敢來這裏!快給我滾!快滾!”
這一下打過來太快,顏崢根本沒法阻止,他生怕脾氣暴躁的墨忘會還手,卻不想,他竟然怔怔的站在那裏,任由婦人打了過來。
婦人自然沒想到他會連躲都不躲,一棍子就敲中了他的額頭……猩紅的血便緩緩的流了下來。
一時間,氣氛詭異的凝固了起來。
顏崢和張其天也沒想到墨忘居然會連躲都不躲,嚇的瞪大眼睛看著他緩緩流下的血……
婦人受到了驚嚇,以為自己要打死人了,連忙將掃帚丟掉,拉著張其天就進了屋,將張其天藏進裏麵,她走出來驅趕人:“我告、告訴你!是你們自己找上門,討、討打!可不管我什麼事!你們趕緊走!我這裏不歡迎你們!快走快走!”
說完,就狠狠的將墨忘推了一下,自己立馬進屋,將門鎖的緊緊的,生怕墨忘他們會砸門進來報仇一般。
顏崢雖然不能徹底的感受到墨忘的難過,但是被自己的生母驅趕,還是在維護養兒把親兒子趕出去的情況下,顏崢知道此刻墨忘心裏肯定很難受。
他心裏也堵,但是沒辦法,這樣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何況婦人見他們就跟見到仇人一樣,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眼看墨忘眼底深深的失落,他上前拍了拍墨忘的肩膀,道:“我們還是先走吧。”
墨忘在原地停滯了一分鍾,搖搖頭,淡道:“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下。”
說完,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從開始到現在,墨忘一直都是麵無表情,但有些時候,麵無表情其實是難過到極限時唯一能表達的情緒。
(七)
墨忘和之前一樣,想從窗外翻進琴房的時候,才發現裏麵有人。
正欲轉身走人,便聽見一抹女聲:“是你嗎?想彈琴了?”
他從窗口看去,就見初末坐在鋼琴旁,眼神看著這邊。
墨忘重新翻了進去,走到她身邊,用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便被她精準的打了下去,他詫異:“你看得見了?”
初末搖搖頭:“我不是告訴過你,我隻能看清一個輪廓?”
墨忘便不再說話,他在初末旁邊坐下,手放在琴鍵上,彈了一首低落的鋼琴曲……有時候一首曲子也能讓人聽出彈者的心思,那一鍵落下去,整個琴房都壓抑起來,曲子非常的憂傷,幾欲讓人流淚,初末甚至在其中聽見了一點點的怨恨與陰鷙。
一曲過後,初末問他:“心情不好嗎?”
墨忘沒回答,而是看著她的肚子,喃喃地問:“你為什麼要這個孩子?”
初末一愣,笑著回答:“孩子是我身上的一塊肉,我怎麼會不要?”
“是嗎?”墨忘自言:“可是還是會有人不要的吧……如果親生母子許久未見,真的就認不出來了麼?不是說血緣是一種很其妙的東西……怎麼會一點都不認識了呢?”
初末靜靜的聽著他說,她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他的情緒不是很好。
兩人沉默的時候,初末也彈了一首曲子,淡淡的琴聲,溫潤的流淌,似乎想要安慰處於傷感中的人。
一曲之後,墨忘說:“是Leonardo Mu的《流年》?”
初末點點頭,她說:“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你不開心,但我想肯定跟你問我的問題有關係。你知道嗎?我懷孕之初,寶寶的父親也不想要他的,因為我腦袋裏長了一顆瘤,醫生說瘤還在,我生孩子的風險非常大。寶寶的父親不忍心我受這樣的風險,他寧願選擇不要孩子。其實有哪個做父母的會不要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定有難以言明的原因的。”
墨忘問:“那現在,為什麼寶寶的父親又讓你生下來?”
“沒有……”初末說,“所以我自己偷跑出來,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外,想自己偷偷的將寶寶生下來後再回去向他道歉的……因為我真的不舍得,不要這個可憐的小生命,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不安心的。”說完,初末又問他:“你是跟媽媽鬧矛盾了嗎?”
墨忘沉默。
初末說:“你要相信,不管你跟母親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做母親的都是愛你的。不然她也不會懷胎十月,將你生下來。十個月的痛苦,沒有懷孕過的人是不能理解的,母親都是偉大的。”
初末話應剛落,就聽見外麵傳來的敲門聲:“初末,你在裏麵麼?”
“是子嘉……”初末起身,剛要開口,就見墨忘迅速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翻窗出去了,初末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八)
第二天,初末去超市裏買東西的時候,眼前一抹紅色的身影出現,將她裝蘋果的袋子拿了過去:“我幫你提!”
初末笑:“怎麼是你?”
“怎麼不是我?”墨忘哼哼兩聲:“昨天你朋友來敲門,我就翻窗在外麵等你了,誰知道你居然沒回來,我就又翻到琴房在裏麵睡了一晚上。”
初末說:“你怎麼不回家啊?”
“我是沒媽要的孩子,沒有家!”墨忘隨口說完,就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蘋果,在袖子上隨便擦了擦,張口就要吃。
“等一下!”初末伸手,示意他將蘋果給自己。
墨忘嘟囔了一聲:“就是吃個蘋果,不至於這麼小氣吧!”
抱怨歸抱怨,但他還是將蘋果還給了初末。
然後就見初末用袋子裏的礦泉水,扭開幫他洗了幹淨,才遞給他:“蘋果要洗幹淨吃才安全。”
墨忘接過,薄唇微咬,莫名心動。
這時,路邊的廣播裏傳來娛樂最新動態:“ 鋼琴天王Leonardo Mu最新緋聞女友竟是IMB千金,看來這一次Leonardo Mu是來真的了,據說二人是在國外留學的時候認識的,男神配女神自古都是被人羨慕和祝願的,這一次看來Leonardo Mu是認真的了,不知道二人什麼時候會決定婚期呢?墨大千金手上的那顆大鑽戒是不是Leonardo Mu送給她的呢?……”
聽到這裏,墨忘下意識的去看初末,但見她麵色慘白,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似的。
墨忘有些擔心,想問她有沒有事,這時,一群騎著單車的孩子忽然飛馳而來,仿佛一群亂頭蒼蠅一般,眼看就要撞上初末,墨忘急忙將初末扯了過來,誰知道墨忘身後的自行車不知道刹車失靈了還是怎樣就要撞過來,墨忘腰一歪,兩人就往地上倒去。
為了讓初末不被撞到,墨忘是讓她壓在自己身上的,可即便是這樣,對於一個已懷了寶寶的人也是很恐怖的。
耳邊聽見驚叫的聲音,墨忘浮現一抹不詳的預感,他試著起身,躺在他懷裏的初末麵色如灰,她抓著墨忘的衣襟,艱難地說:“送我去醫院……送我去醫院……”
一旁肇事小孩無措的站在一旁。
墨忘也管不了那麼多,連忙將初末從地上抱起,攔了一輛車,送往醫院。
一路上,初末腿上的血越來越多,她的麵色越來越虛弱,墨忘著急的不知道怎麼辦,隻能讓司機快點開車,一邊安慰初末:“你一定要挺住,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初末死死的抓著他,她的臉上竟是那樣的絕望:“我就知道我保護不了他……從一開始,離開流年開始,我就知道……我的任性一定會被報複的……現在我的報複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