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光——袁光袁書記要離開我樂嶺農場了,據說上級要給他換一個好些的環境,很可能是回北京。大夥聽了這個消息很是替他高興,同時也不覺得奇怪,理所當然似的。像袁光這樣級別的高幹也在勞改農場改造總給人以處理不當的感覺。共產黨掛在口頭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實際掌握的卻是“大人物從寬小人物從嚴”。從肅反說起,“曆史反革命”中的國民黨高級將領被槍斃的甚少,有的抓起來關關就放了,還有的一“統戰”又做了大官,而對那些小巴拉子就毫不留情了。相當一部分被“突突”,剩餘的被判以重刑。這不是要評說什麼,隻是講出一個基本事實。至於反右運動中湧現出來的“現行反革命”性質的右派分子,毛主席有句話叫“一個不殺”(這句話從有些人嘴裏說出來好像給了很大恩典似的),這總算給右派們留了一條活路。而在處理上職位高的仍然是大受優待,基本上是不抓不關,任務隻是好好學習,而那些如我輩等就一鞭子趕到改造場所改造了。同樣也不是對此加以評論,要說的隻是袁光這位大學書記,不知怎麼成了通常中的一個例外。
我說過一直對袁光有一種歉疚之情,也一直想找機會對他有所表示。但要找到這樣的機會也不容易。聽說他要走,我就想無論如何也要在他走前交談一次。
同樣是在一根繩,我見袁光一個人趴在石牆上休息,便走過去,就開始了以下的對話:袁書記聽說你要離開我樂嶺了?佟隊長告訴我了。
能回K大嗎?不可能。
你不想回K大嗎?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呀。
袁書記,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的,可……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你不會忘記,我向你提了一個蠢問題,你鼓了掌……
不怪你,要說蠢,我鼓掌不是同樣蠢麼?事出有因的,首先我不該向你提問題。
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哩。
那還有什麼?不好說。
……
已經過去的事,別提了。也沒必要提。
聽袁光這麼說,我隻有不提了。至於他說的“不好說”其真實情況是後來“二進宮”到豐城監獄後李德誌告訴了我。
胡公公、二姑娘——將這兩個名字寫在一起會給人一種狎昵的聯想。事實上卻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聯係在一起是因為歸隊後在“馬廄”裏我同時看見了他們兩個(他倆由不同的勞改單位同時轉來)。自從在草廟子胡同看守所分別,這是頭一次見,從這一點也可看出,中國勞改單位之龐雜,熟人相逢並不是樁容易事。即使這次重逢,如果不是緣於當局的總體“戰略部署”也是難以實現的。見麵後我十分地驚訝,驚訝不是他們的麵目有了改變,而是同他倆打招呼時旁邊有人向我詢問:周大學你認識胡公公和二姑娘麼?草木春發秋枯鳥蟲毛損殼脫,而落在一個犯人身上的外號,竟然像落在身上的烙印一樣,輾轉相隨,終其一生。實讓人匪夷所思。我向胡公公、二姑娘打聽“二分之一”的下落。胡公公說“二分之一”被判刑後的第一站是清河農場,那時他也在。大約半年後他病死了,得的是傷寒。
火盆地——火盆地是農場最邊緣的一塊農田,開春播的玉米,苗出齊了,全大隊出動間苗。農場的犯人成天幹的就是農活,耕地、下種、間苗、鋤地都一樣,有什麼可說可道的?隻因這天出了一件意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