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的某處院子裏,盛夏剛及,這麵已經長滿了花草,枝頭上也結滿了各種果實,顯得一片生機盎然,剛鋤完草的沈老太爺坐在亭子裏,接過宋叔手中的茶杯,舉起來吹了吹,然後慢悠悠的滋了兩口,眯眼看向遠處。
“人老了,總是容易想起一些過往的事,一晃眼幾十年就過去了,身邊的人走的走,留的留,到最後也隻剩老宋你一個人了……還記得那時候沈家窮的揭不開鍋,為了讓家裏幾個弟妹有口飯吃,我跟著你爹去做學徒,半年被趕走了七回,那時候連磨藥都學不會,所有學徒裏就我一個人嘴笨,不會討好人,被趕走了又不敢回家,隻敢一個人店門口,下著雪,好幾個晚上呢……”
鬢發霜白的宋老揣著雙手跟在老太爺身後,聽著他說起以前的事情,一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滿都是回憶之色,皺紋堆積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聲說道:“是啊,那時候我爹還說那個姓沈的小子不夠機靈……將來頂多做個夥計,守成有餘,若談進取的話,還要看其他幾個師兄弟了。”
誰也不知道跟在老太爺身邊很多年的宋老,真正的身份竟然是老東家的後人,這些年宋老一直以沈家的仆人自居,事實上沈家這些人都知道他在老太爺心中的地位,但真正的原因卻無從得知,就像當初老太爺獨自入川的那些往事,若非當事人刻意提及,又有誰知道沈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你爹這話說的其實也對,我這人做事還是太過守成,瞻前顧後,這些年是少走了很多彎路,卻又丟掉了許多的機會……呃,大概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做什麼商賈門戶,做人也好,做事也好,被人欺負到了臉上才想著反抗一下,其實這種性子能在京城裏闖蕩下來,也虧得有貴人幫襯……”
說起那位貴人的時候,老太爺臉上的皺紋舒緩,笑的開心的了點,宋老那邊也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就算沒有那位貴人幫襯,沈家遲早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幾十年來他一直跟在老太爺身後,他的手腕,他的能力,自然也都看在眼裏,外力相助不過是些錦上添花的東西,若換做其他人,那位貴人也未必會青眼相待。
沈萬山無奈笑了笑:“你啊你,一把年紀的人了……以後還是要看他們這些年輕人打天下了。”
貴人已逝,關於對方的話題向來都是點到為止,當初剛到京城的時候,他們也不過是而立之年的歲數,如今紛紛半隻腳踏入黃土,若非沈家在這種節骨眼上出了事,或許兩人已經去河東老家頤養天年了。
“隻是不知你我老去之後,將來沈家又當如何……”
“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庸人自擾。”
“說起來,這次遇到的事,看似毫無頭緒,但實際上能猜到的已經和事實相差不遠了,對方有人脈有手腕,若是真的拉下臉麵來對付沈家,除非殿上那位開了金口,否則結果好不到哪裏去……所以在這件事上,沈家其實沒有任何的退路。”
說到這裏的時候,老太爺臉上的笑容已經退了下去,淡淡的說著這件事,沒有想象的生氣亦或是惱怒的情緒。
有些事情不是想避讓就能避讓的,自古以來商賈在那些當官的貴人眼中,永遠都隻是待宰的羔羊,區別隻是肥瘦而已,這幾個月來,沈家眾人忙裏忙外,動用了無數的關係和資源,看似穩住了局麵,事實上這才是危險的開始,一個沒有反抗之力的羔羊暴露在狼群之中,結果隻會變得更糟糕,這一點其實老太爺心裏早就知道,但也沒有太多的辦法,亦或是到了他這個年紀,其實已經有心無力了,沈家若是在他手中能熬過這一劫,未必就是一件好事,眼下就算一敗塗地,無非就是毀家紓難的下場,但若是等他老死黃土的那一天,對方動起手來恐怕就不會有任何顧忌了,沈家就算因此滅絕了也未必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