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曆50年(東曆2040年,北方曆2261年,天曆:涉密)。
陸透看了看手裏這個還在跳動的血紅色器官,心想,果然是修煉了三百年的虎妖,連心髒都更像人類。三天來,從蓮城一路西逃,差一點消失在少昊西部邊境的樟樹林裏,想來這虎妖的腦子也很像人類了吧。可惜虎妖中了那個符咒,這心髒算是僅剩的“肉身證物”了。
剛把這件證物也丟進液氮桶,就被澆了三盆桃葉消毒水。
果然,下巴上沒胡子,不管功曹牌子上有幾顆段位星,都是資曆太淺。
負責本次行動的小隊長、剛處死逃犯的小英雄、家學淵源的功曹陸透,還沒來得及抱怨,就被拖進了醫療帳篷。一個穿著刑律司白大褂、連術士都不算的阿姨,絮絮叨叨地說著,“江大人應該安排心理疏導,因為法條就是,十四歲以下都要按照青少年保護法接受……”
陸透看了眼,阿姨普通人類的雲場裏全是擔憂的青色閃電,於是嘴上笑著,說在東陸,有的地區還允許14歲童婚呢。心裏想的是,父親去世時,大哥不也隻是14歲嗎?
阿姨皺著眉,小帳篷裏嗶嗶叫著的是七八隻鑲琥珀屏幕的探測器。
“那種半封建半殖民地,連法器日用的自主權都沒有,更不用提曆史文本了,死抱著愚昧當傳統的荒蠻之地……”阿姨的雲場裏泛著點鄙視的淺紫,主體還是關切和專注,手上不停,三道金絲綁帶死死縛住陸隊長細瘦的右腕,檢查台旁另一個琥珀屏幕也閃爍起來。
阿姨像其他大夫一樣絮絮叨叨,來來回回不過是多喝熱水不要熬夜,倒不再提14歲以下的事情了。這也是沒辦法,學會了術法,就不能再假裝自己需要《青少年例律》的保護,拜師、任職、或者變成妖僧惡道煉藥的材料。剛好自己師父是江大人,無論如何要當功曹吧。
反正當功曹也沒什麼不好的,總歸要知道世界的規則——精怪和半獸裏不僅有在鬆陵區擺攤的笑容可掬小販或者家裏勤快的大貓臉老媽子們,還有些喜歡在深山裏幹沒本錢的買賣;或者是,蓮城內有三家特供肉食鋪子,拿著功曹總部派發的許可證販賣人肉,常客們都是些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包括若幹公職人員;更不用說蓮城四道門放進來的駱駝隊和馬隊了,違禁品名錄花樣繁多,一個個念出來會驚動家長聯合會,倒是不包括人骨。
所有“世界的真相”裏最重要的就是,功曹出動,每次抓住犯人,一定要確認“後台”,如果是自修的精怪,當場來個殺雞儆猴也罷,走個審訊的過場也無所謂。但如果能輾轉攀到“上麵的”關係,就該千方百計地敲詐一筆賠償費,法器也好晶玉也好,當然最大的獎項是曆史文本。
據說,將蓮城的夜空染成五顏六色的氣虹燈,靠的就是當年祖父一番調停後換下的曆史文本呢。如今各色燈光點亮少昊全境的黑暗,連星光都黯了。據說夜裏的荊江尤為明顯,割開少昊和東陸的荊江,西岸是燈紅酒綠的東亭,東邊是燭火下黑漆漆的西陵都城。
陸透也想去西陵城看看,傳說中滿大街束發長衫、學堂裏還教著四書五經、全城能用的法器比不上蓮城一所小學的古都。傳說中,天人在西陵城外私置田產、圖謀不軌的術士們在那裏秘密結社,而功曹部也就是前不久才允許入城……
還有就是,按祖父生前提過的那些蛛絲馬跡裏,拚拚湊湊能猜出,自己的父母,當年就是在西陵初次見麵——不是陵園裏供著的“前任曹長”和蓮城二院現任產科主任,是自己真正的父母。
核磁的片子掃出來了,阿姨指著黑底片上的右腿脛骨嘮叨著,看陸透心不在焉,就改用威脅恐嚇的腔調,什麼正骨水喝多了長不高之類的。
好吧,當功曹的確有缺點,沒有任務時,早上五點半開始十公裏負重越野,不分寒暑。如果師父也剛好清閑著,那就是六丁六甲輪番上陣進行“格鬥指導”。唯一的例外是從醫院領回特赦令、也就是大夫們稱為驗傷單的情況,每個月總有幾天,能休一個連師父都同意的長假,那時候,連師父也隻能說,這三天好好休息,把新版《龍虎山名師精講》的卷子寫完就可以了。
阿姨翻著病曆卡,又來了興致,指著琥珀屏幕講解著心髒雜音的問題,話題又繞回到了按時吃藥多喝水,不能熬夜……
不久前還被叫作“書呆子陸思遠”的少年功曹,也隻好一聲聲應著,想著“反正又不是心跳停了”。
幾年之後的某天,陸功曹,終於第一次,被親生父親抱在懷裏時,才是連心跳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