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3 / 3)

無話可說的主要原因,是黃一平忽然發覺,好多話“不能說”。自己做秘書十幾年,跟隨廖誌國也有五六年了,說起來對其工作、生活習性了如指掌,服務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如影隨形,算是積累了不少的經驗、心得,總結起來寫本大書都不為過。可是,當一旦需要向小馬傳授時,他卻忽然發覺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很多東西可以私下總結、自我摸索,卻無法公開示人,甚至不能用語言表述,完全屬於隻可意會、無法言傳的範疇。譬如,廖誌國對煙、茶有特殊喜好,抽的煙是專門從煙廠搞來的特供品,卻裝在一隻陳舊的普通煙盒裏。喝的茶更是質量頂尖、價格驚人的精品,也是泡在一隻外觀普通的茶杯裏。這些秘密,作為秘書幫領導做也就做了,內情懂也就懂了,可要是拿上桌麵就是奢侈、浪費,會嚴重損害領導的形象,成為流言乃至醜聞。再譬如,廖誌國同於麗麗、楊豔們關係曖昧,平常經常私下約會,其時間、地點等等也皆有規律。這種事情,更是需要注意影響,防止被人抓住把柄,即使再親近的人也不可與聞,否則影響的不僅是書記個人形象,更關係到整個陽城市委的形象。有鑒於此,黃一平情願讓小馬自己去慢慢發現、摸索,也不希望從自己嘴裏說出來,以免日後成為流言飛語的源頭。

無話可說的另一個原因,是黃一平憑直覺推測,那個小馬其實是個藏巧於拙、不動聲色之輩,很多事情並非不懂,而是有意裝糊塗,或者表現時機未到、方式不同而已,尤其是在他這個前輩麵前。因此,有些東西不說也罷,是謂“無須說”。原先在市府的時候,小馬多以打雜為主,從來沒有固定跟過領導,似乎缺乏職業秘書的技能與素養。一年多前,小馬跟來市委辦之後,黃一平曾經著意給他機會,放手讓他多跟廖書記。特別是前一階段,黃一平專注於海北出租車“419”專案,更是給小馬放了單飛。恰恰就是這一放手,黃一平驀然發覺,小馬過去的某些愚鈍、笨拙並不真實,其人恰恰頗為機靈,也頗有心計。最近一段時間,黃一平漸漸發現,小馬已然壟斷了對廖誌國的生活服務權,而且有時就像一隻農家護院的獵犬,表麵看是盡心守護著主人,不肯損傷了主人一根毫毛,實質上卻是某種自衛,精心防範著外來的侵犯,生怕那些虎視眈眈的同類搶了自己的位置。黃一平曾經多次耳聞,當他不在廖誌國身邊那段時間,隻要有小馬擋在門口,不要說一般的機關幹部,就連那些局長、處長,一般都無法見到廖書記。有一陣,市委辦另一位秘書小龔,往廖書記麵前跑得勤了些,有些原本經過小馬之手的材料,也繞道送給了書記。後來有一次,廖誌國在陽城大酒店休息,於麗麗陪在房間,小龔又來送材料,小馬明明知道情況卻不阻攔,害得小龔冒冒失失闖進去,被廖誌國當場罵了個狗血噴頭。據小龔向黃一平反映,此次事故完全是小馬有意為之。

黃一平想,既然小馬聰明如是,應當讓他獨自闖蕩,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盡量不要好為人師。

此外,黃一平無話可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內心也非常矛盾。一方麵,他希望自己推薦的這個人非常稱職,令廖書記稱心滿意,證明推薦者的眼光不差,也讓自己離開後放心。另一方麵,他又不想讓後來者幹得太出色,更加不能超越自己這個前任,否則,豈不證明自己的可有可無麼?

黃一平猜想,過去的小馬身處機關底層,不過是個跑腿打雜人員,對自己這個老大哥肯於言聽計從。現在的小馬因為是生手,也可能會著意隱忍、謙虛,尚能聽從自己這個前任的意見。可以想見,不遠的將來,他一旦坐穩了書記秘書的寶座,位居令人矚目的陽城一秘,還肯那樣虛心、耐心地聽命於人麼?再說,如果自己將所有的訣竅都說了,小馬也很謙虛地接受了,那他很快就會成為熟手。一個成為熟手了的小馬,更加不可能像過去一樣尊敬自己這個前任。既然如此,倒不如讓小馬在黑暗中多摸索些時候,甚至多走一些彎路,反倒可以在廖書記麵前體現一下自己這個老秘書的價值,也讓小馬對自己這個前任的依賴、尊重更持久一些。由此而論,那些做秘書的秘訣,尤其是屬於自己的黃氏獨門秘籍,更加不宜輕易說與小馬,是謂“不忙說”。

當然啦,對於後邊這個想法,黃一平自覺有點陰暗,甚至有些卑鄙。然而轉念一想,陰暗也好,卑鄙也罷,自己之所以會有今天的成熟、成就,一點一滴皆由無數坎坷、挫折摔打出來,是付出過慘重代價的產物。那個小馬與自己非親非故,他又憑什麼坐享其成、不勞而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