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光(1 / 3)

天和三年臘月三十日一大早,一場鵝毛大雪突降長安城。

不到半天時間,這座北周京師便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瑞雪兆豐年。

突如其來的大雪反而點燃了人們的熱情——沒有什麼比雪天裏的一壺溫酒更加愜意的了。

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喚上三五好友,尋一處熱鬧地方把酒言歡。

京師客棧有近百家之多,一時間皆門庭若市。

文人墨客尋那樓上雅間品酒論詩,江湖好漢便坐在那客棧大堂,敞開衣襟,挽起袖子,大碗喝酒,談笑風生。

“逍遙酒入逍遙醉,自在居中自在人。”

大興客棧是長安城最大最奢華的客棧,其招牌逍遙酒被譽為天下第一美酒,自在居更是讓當世大文豪庾信“寧為一日自在人,不做朝中九命官”。

街上,三位錦衣玉袍的公子哥從嫋嫋踏雪的千金小姐們身邊匆匆走過,快步走進大興客棧,但仍是晚了一步,樓上雅間已經座無虛席,隻餘大堂角落還剩下幾張空閑桌子——畢竟不是每個江湖好漢都喝得起名貴的逍遙酒。

三人挑了一張靠裏的桌子坐下,喚過小二阿明溫了一壺逍遙酒,又點了幾道下酒小菜。

推杯換盞,酒至三巡,三人眉毛逐漸挑起,臉上泛起微醺紅光。

“世人皆知,桃酒當以泰山桃花所釀為尊,艾酒則以薊州薊艾所釀為上,而這逍遙酒正是那泰山桃花與薊州苦艾合釀而成。”

說話間,三人中唯一負劍的公子哥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他微揚起頭,眯著眼抿了抿嘴角,猶在回味酒中美味。

良久,負劍公子哥再次開口:“此等仙釀,縱使窮盡天下詞句,也難以形容其中滋味。”

坐在他對麵的兩人當然不覺得他能說出多少詞句,皆默不作聲,細細品味著手中美酒,心想著這楊閔寫文賦詩不行,喝酒倒還真有一套。

“難以描述”的負劍公子哥名叫楊閔,字子言,已二十出頭卻未有一官半職或是生意買賣,純粹是個遊手好閑的富家子弟。

隻因祖父曾官至前朝尚書仆射,積累了大量家業,才沒讓這敗家玩意兒餓死。

楊閔的祖父楊寬當官時也是個品行不端的人,靠阿諛諂媚、結黨營私一路做到了尚書仆射的高位,為同僚所不齒,於是改朝換代之時便被罷免回家。

賦閑在家的楊寬這才發現,自己的兒孫竟全是酒囊飯桶之輩,不堪大用,遲早坐吃山空,毀了偌大家業。

楊寬畢竟是條老狐狸,在官場摸爬滾打半輩子,真才實學沒有,眼光卻夠毒辣。

侄孫楊素與長孫楊閔年紀相仿,卻因楊素父親性子耿直,為官清廉,以致家中窮困潦倒。

楊寬看出楊素德才兼備,胸懷大誌,有經天緯地之才,假以時日必將一飛衝天,便時常宴請楊素,好讓不上進的孫子與楊素多結交結交,也不指望楊閔能學點楊素的好,隻盼著這位侄孫有朝一日高就之後能關照下自己不爭氣的後人。

此刻坐在楊閔對麵的便是楊素與楊素的摯友牛弘。楊素與牛弘因詩結友,誌同道合,互為莫逆。

楊閔“難以描述”之後,似乎真的窮盡了天下所有的詞句,一個字都說不出,場麵一時有些寂靜。

牛弘覺察到空氣中的一絲尷尬,開口道:“子言兄所言極是!這逍遙酒入口微苦,回味轉甘,絕非桃花、苦艾二酒勾兌能成。定是以周天之數,將三月桃花與端午蘄艾投入原漿,陳釀數年方能成之。此酒多一分甘則太多,少一分苦又太少,甘苦相宜,令人回味無窮。”

楊閔拍手大笑道:“正是,正是!裏仁兄此言深得我心!”

隨後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我聽說,此酒原名苦桃酒,是那隨國公楊堅之母呂氏所創的方子。”

聽到楊堅的名字,一直默不作聲的楊素皺了皺眉頭,似乎酒中苦味變重了些。

楊閔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唉,沒想到那呂氏一介村婦,目不識丁,竟會懂得釀酒之道……還是如此美酒,真是豈有此理!”

……

……

就在三人再次陷入沉默的檔口,大堂另一端的角落傳來了一陣奶聲奶氣的嗤笑。

“哼!才疏學淺之人笑話別人目不識丁,真是大言不慚!遊手好閑之人卻笑話起早貪黑的村婦,真是厚顏無恥!道聽途說卻還敢添油加醋,背後嚼人舌根,真是尖酸刻薄至極!你這種人也配得上這酒中‘逍遙’二字?!”

聲音清脆響亮,整個客棧頓時鴉雀無聲,原本喜氣洋洋的大堂如墜冰窖,似乎比大雪紛飛的街上還要冷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