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齊奧每三天刮一次胡子。他很喜歡這項活動以及所有相關的器物:熱水、起泡肥皂,還有光滑而溫柔的剃刀。用水混合肥皂泡,用皮帶子磨剃刀,埃齊奧總要高聲歌唱。他沒受過聲樂訓練,音色並不優美動聽,所以他盡力放開嗓門,毫不矯情,阿德拉堅持認為他的歌聲很好聽。

盡管如此,埃齊奧的家庭生活遠遠談不上歡諧親睦。很不幸,他與父母之間的衝突似乎非常嚴重。事情的來龍去脈旁人不得而知。我們不該傳遞流言蜚語,不該人雲亦雲,而應眼見為實,戒除無憑無據的揣測。

炎熱的季節裏,向晚時分,埃齊奧的窗戶敞開著,我們往往會聽見隱約的爭吵聲。準確地說,我們隻能聽到一半談話:埃齊奧那一半。而他對手的答話因藏在屋子的更遠部分,無法飄進我們的耳朵。

所以,很難猜到埃齊奧為什麼挨罵,但不難從他反駁的口氣推斷,他被說到了痛處,幾乎被逼進智窮力竭的死角。他話語激烈,毫無理性可言,明顯受到狂躁情緒的擺布,而他說話的腔調,盡管憤慨難當,哀怨、淒慘勁兒依然十足。

“沒錯,是這樣,”他悲號道,“那又怎樣?……昨天什麼時候?……根本是胡扯!……就算是又怎樣?……那麼爸爸就是在撒謊!”爭吵會一直持續,耗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埃齊奧怒極攻心而爆發,在無助的狂躁之中敲自己的腦袋,企圖扯掉自己的頭發,這場鬧劇才變得不那麼單調。

然而有幾次——正是這一幕幕高潮使戲碼頗具魅力——隨後的發展簡直令我們焦急難耐。從套間的深處傳來猛烈衝撞的響動,房門梆一聲打開,家具的碎片落到地板上,最後是埃齊奧發出一陣摧心裂肺的刺耳喊叫。

我們這些聽眾既震恐又尷尬,可是一想到粗野、美妙的暴行施加在一位健壯而精力旺盛的青年身上,不管他腿有多瘸,我們總會病態地興奮不已。

2

黃昏時分,晚飯早早結束,阿德拉洗完餐具,經常坐在某一片陽台上俯瞰庭院,離埃齊奧的窗戶不遠。院子上方,兩個長長的陽台呈馬蹄形,一個在一樓,另一個在二樓。從它們的木板裂縫間,一簇簇野草向上鑽,甚至還長出一株小金合歡樹,在院落上空高高地搖曳。

除了阿德拉,還有兩三個鄰居來到門前的陽台閑坐,他們或蜷縮於躺椅中,或蹲伏於板凳上,在薄暮裏萎靡不堪。經過一天的艱苦勞作,眼下他們終於可以好好休息,因此一個個像紮緊的沉默口袋,等待夜晚溫柔地將他們解開。

下麵的院子飛速灌滿幽暗,但在它上方,大氣仍抓住光線不放手,當萬事萬物越是隱入昏黑,它似乎越是明亮。空氣閃爍並微微顫抖,晦暗的蝙蝠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覺地穿梭低翔。

夜間迅疾無聲的工作正熱火朝天地啟動。貪婪的蟻群到處流動泛濫,從原子的層級上把物質分解,將其啃得白骨外露,肋條和骷髏紛紛顯現,在這悲傷戰場的噩夢裏閃著熒熒磷光。垃圾堆的碎屑之中,白紙壽命最長,在布滿蟲子的黑暗裏,它們如同難以消化的明亮射線,沒法徹底溶解。有時它們似乎已被黑暗吞噬,然後再次浮現,繼續閃光,僅僅有那麼一時半會兒消隱不見,反正到處是振動和螞蟻。可是,你終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確實看見了什麼東西,還是幻象已展開它們夜間的胡編亂造。最後,人們坐在各自的光環裏,仿佛身處一團蚊雲之中,身處各自搏動不已的大腦、幻想幽靈所發射的繁星之下。

埃齊奧每三天刮一次胡子。他很喜歡這項活動以及所有相關的器物:熱水、起泡肥皂,還有光滑而溫柔的剃刀。用水混合肥皂泡,用皮帶子磨剃刀,埃齊奧總要高聲歌唱。他沒受過聲樂訓練,音色並不優美動聽,所以他盡力放開嗓門,毫不矯情,阿德拉堅持認為他的歌聲很好聽。

盡管如此,埃齊奧的家庭生活遠遠談不上歡諧親睦。很不幸,他與父母之間的衝突似乎非常嚴重。事情的來龍去脈旁人不得而知。我們不該傳遞流言蜚語,不該人雲亦雲,而應眼見為實,戒除無憑無據的揣測。

炎熱的季節裏,向晚時分,埃齊奧的窗戶敞開著,我們往往會聽見隱約的爭吵聲。準確地說,我們隻能聽到一半談話:埃齊奧那一半。而他對手的答話因藏在屋子的更遠部分,無法飄進我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