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洞庭在以前其實還有一個名字——雲夢澤。‘夢’在古楚語中有湖澤的意思。如果要解釋起來,大概就是說這洞庭湖如天上的雲朵一般大小湖泊星羅棋布,河道縱橫交錯。“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說的是南洞庭,“薄霧續青草,白鷺過沙洲。”說的是北洞庭。不過不管是這南洞庭也好,還是北洞庭也罷。都會有那水漲水落的情況發生。每當上遊久經幹旱,河道堵塞。北洞庭的一些小湖泊就會變得幹涸。那些靠著他們吃飯的漁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條件,就做起了水匪。這個時候對於那些順著長江下來的商旅來說,河道犬牙相錯,汀涯連綿縱橫的北洞庭無異於是個鬼門關一樣的存在。
“你為何一定要學劍?”陰天,竹葉被大風吹得漫天飛舞,李嵩雲在竹林裏練劍,劍風陪著這裏的一切颯颯作響。他的發尾隨著迅疾的動作而起落,他的竹劍鷹眈鶚視般的雙目而舞動。他把卷起這一地的落葉當作樂趣,在它們之中躍起,劈向那拔地而起的秋竹。“劍破長風!”一旁的王簿鏗鏘有力地喊了一聲。“破!”隻見李嵩雲劍鋒一轉,全身之力聚於手腕向著麵前最粗壯的那棵竹子刺去。這一劍力量大得幾欲脫手而出。李嵩雲像是被這劍牽引著,踏著驚風步向前奔去。呲啦一聲,竹子從中劈裂。幾乎是一瞬間那裂縫便直衝到了竹尖,碗口一般粗的竹子應聲裂成了兩半,各自倒下。
“可以了,今天就到這兒吧。”王簿示意李長興到他這邊來。李嵩雲拔出刺進去的竹劍看了一眼,便背於手後走了過來。“叔父,這劍又壞了,使不成了。”
“把劍給我。”王簿伸出手拿過劍。“你看又是如此,劍身有裂而劍鋒不缺。同你說了多少次,出劍要如長風利且疾。而你卻隻顧著將這蠻力注入劍身,硬生生的是靠著武器自身撞開的這竹子。這樣劍怎麼不壞!你要把力從劍身逼到那劍鋒上,用武器最鋒利的地方去攻擊目標。那樣劍才會鈍鋒而身不毀。”
“叔父,我想用真劍一試。”李嵩雲道。
“就你這半吊子的功力,用什麼劍都是一樣的結果。你且再練去吧。”王簿將竹劍丟還給李嵩雲,轉身向著家走去。
李嵩雲不服氣地把竹劍捧在手上又仔細地看了看,然後快步跟了上去。這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喊聲:“嵩雲哥!王簿叔!你們等等!等等!”是阿蘭的聲音。李嵩雲停下來望過去。竹林裏窸窸窣窣,遠處阿蘭正低著頭走一步看一步地朝他們走來。“叔父!”李嵩雲想叫王簿停下,可他甚至都沒有回頭,隻擺了擺手說:“我先回去了。”李嵩雲看著他走遠了,於是回過身來等著阿蘭。阿蘭剛想抬頭再叫他們等等,卻看見隻剩了李嵩雲一個站在那看著她。她竟不好意思了起來,將那散開的一綹頭發捋到了耳後。而後又收起了踉蹌急促的步子,小心翼翼地從那坑窪的小路走來。好幾次因為沒有低頭看路而差點摔倒,看得李嵩雲是又擔心又好笑。
“喏!爹爹說這幾天又沒見你出船,怕你們出了什麼事。讓我來看看,這是特地給你們帶的魚,剛打回來的。”阿蘭在來的路上好像摔了一跤,先是把手上的土在屁股上蹭了蹭,然後才把腰間掛著的魚取下來,伸手遞到了李嵩雲麵前。李嵩雲不好拿別人的東西,遲遲不肯接。“你莫不是生了什麼病,這魚怪沉的,怎麼就不肯伸手。”這時李嵩雲才看見她摔倒時手撐在地上蹭出來的血印。
李嵩雲回答道:“家裏還有吃的,叔打的魚我不能要。”
“你不吃王簿叔還要吃呢!”阿蘭笑嘻嘻地抓起李嵩雲的手直接把魚繩掛在了他的手指上。“對了,你們怎麼有時間在這竹子地裏散步也不出船。害我......害爹爹白替你們擔心了。”
“我們不是在散步,叔父在教我練劍。”李嵩雲解釋道。
“練劍?學那東西幹嘛?難不成還能像魚叉子一樣用來捕魚。”阿蘭嗔怪道。李嵩雲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他從來沒和她說起過自己那些奇怪的夢和幻覺。那些不存在的黑影,靈逸的劍法,清晰的招式到底該怎麼說才能讓人相信呢?那些埋藏在心底裏的從小就滋生成長起來的對學劍的渴望又該用什麼方式和人提起呢?這個問題他早已問過自己有千萬遍,所以他最怕別人問起。王簿不問,是因為他也許比李嵩雲自己更了解答案。而其他人不問,是因為不關心和不知道。李嵩雲此時感覺自己就像剛剛那棵被從中劈開的竹子,本以為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但在真正話題被一個不想欺騙的人打開之後才發現原來裏麵空空如也。
見李嵩雲語塞,阿蘭也不繼續追問下去。他們有著絕不傷害彼此的默契。在小時候那些等待爹爹回家的無數個平淡無奇的夜裏,她從來沒想過李嵩雲會在其中某的一天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王簿牽著李嵩雲從洞庭湖麵湧出來的薄霧裏走了出來,急促而從容地從她家的柴門外走過。她看現在的李嵩雲一如當時見他的模樣,始終帶著那層從洞庭湖裏帶出來的薄霧。當她越是用力去撥開那層霧的時候李嵩雲便會離她越遠。對阿蘭而言他是神秘的,無論他們認識了多長時間,無論他已經在沽湖鎮待了有多少歲月。她知道李嵩雲絕不屬於這裏,所以不敢去抓住他,也不敢去了解那些他不想說的那些事情。這不屬於一個少女麵對感情時的患得患失,而是李嵩雲給所有人帶來的一種疏離感。他也許背負了很多東西,在日漸長大的同時李嵩雲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用一個自己尚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去解釋這種疏離感,讓自己對自己也感到越來越陌生。
“每年的這個時候月亮都會很圓很亮,晚上我們去湖邊翻些蝦吧。我可不想一直幫著爹爹處理他弄回來的那些魚。正好你還能耍劍給我看。好不好?”阿蘭閃著那雙大眼睛問。
“我去問問叔父。”李嵩雲覺察不出來這是阿蘭在替他解圍,開始認真思考起這件事情來。
“好,那我酉時在門口等你,等你到戌時。”阿蘭本以為他會拒絕的,他這一思考反倒讓阿蘭覺得有些害羞。於是說完這句話後她便轉身走了,碎而急的步子讓她的背影看起來像一個可愛的小動物。阿蘭走後李嵩雲也沒有在那繼續呆下去,沒多久也離開了。
簡單吃過了飯,阿蘭便開始在門口等了。也許都已經快戌時了,李嵩雲還是沒有來。她有些失落的同時也鬆了口氣,她其實並沒有想好同李嵩雲要去湖邊做什麼,但隻要是同他在一起又總是開心的。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讓她既想逃避又恨不得下一秒李嵩雲就出現在她麵前。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陽落了下去月亮又升了上來,這些功夫她隻覺得像有一百年這麼久。她以為是自己終於忍受不了這種糾結的等待,想要回到房子裏去的時候李嵩雲才姍姍來遲。但不是這樣的,她無時無刻都想著要逃到房子裏去,但下一秒她又決定再等等。沒有哪一次她是真正想要不再等下去的。
“對不起,在上麵根本摸不準時辰,看得月亮升了起來我就下來了。我應該早點下來的。”李嵩雲站在阿蘭的麵前說道。阿蘭背著手搖了搖頭,意思自己並沒有等多久。
“是不是快到中秋了,今天的月亮果真如你所說。”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地走著,李嵩雲看著這一輪明月心神舒暢。
“再過兩天便是中秋了。”阿蘭走在前麵,潔白的月光照在她水靈的臉蛋上顯得格外好看。可惜她自己看不見,李嵩雲也看不見。柔和的月光灑滿了每一個地方,讓他們在夜晚也可以像白天一樣愜意地行走。他們離開鎮子,走到湖邊。此時阿蘭的不悅早已煙消雲散。
“阿蘭妹妹,這月光是比往日都亮。可這摸蝦抓魚是不是還是太勉強了一點。”李嵩雲低著頭努力想憑著尋找一塊能有收獲的地方。阿蘭在旁邊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李嵩雲問。
“我本以為你不會來才那麼說的。”阿蘭回答道。
李嵩雲後知後覺,聽她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也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了起來。“既然來了,我們就看看這月亮好了。”阿蘭點了點頭,找了塊幹燥的地方坐了下來。
“你不會還帶了你的竹劍來了吧?”阿蘭問。
“帶了。”李嵩雲從背後把竹劍抽了出來。
“哈哈哈真是呆子。”阿蘭也沒看他,自顧自地向著月亮笑了起來。“嵩雲哥哥你為什麼不坐下呢?難道想現在就舞給我看嗎?”
“你想看嗎?”李嵩雲問。
“不,至少現在不想。我現在隻想看這又大又圓的月亮,我覺得它好看。”阿蘭答。
於是李嵩雲在她旁邊也坐了下來,兩個人都望著月亮。月亮映在他們的瞳孔裏,顯得更加柔美。湖麵上的風徐徐吹了過來,打亂了湖心的那個月亮,也吹亂了他們的發稍。李嵩雲提起:“叔父曾教過我一首詩,‘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麵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