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立於中原腹地,向來以山勢奇峻,怪石嶙峋著稱。從山腳往上仰視自然是一副平緩和諧的景象,可真正上了山,才發現越是往上走就越是崎嶇險峻,完完全全和自己之前所看的不是一個模樣。一路上高聳入雲的大樹,斷口如刀片般鋒利的碎石,裸露傾斜的巨型岩壁,一切的一切都讓試圖登山的人舉步維艱。尋常山路便已是這樣,更不用提想登上那少室山和太室山上那各自的三十六峰的路有多為險阻。可偏偏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又都是是令多少人心馳神往的存在,也不知古今到底有多少學藝不精的習武尋道的俠客葬身在了這嵩山的浩浩山崖之下!
隻想當初距離嵩山一百多裏地的洛陽車水馬龍。洛陽城內長風鏢局少鏢頭李長興也才不過弱冠。在那個尋常的雨夜卻不尋常地將所有人都推向了那嵩山之中最高最險地峻極峰上。那晚天一入黑便刮起了大風。狂風卷起了街上一切能卷走的東西,被砸斷的長椅和尚來不及點的燈籠代替那些早就躲起來的鳥兒在夜色中狂舞。呼呼的風聲從任何有可能的縫隙鑽了進去,發出的嘶吼像是一個女人喪父失子之後的痛哭般慘烈。接著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將空中的碎片無差別地按壓在地上,如果還有人在街上,如果那個人尚還能睜開眼,那一定是滿目狼藉。那似惡鬼降世的風和雨讓整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將自己的大門緊閉,可偏偏長風鏢局的大門敞開著。街上的狂風從足有一丈寬的大門倒灌而入竟還顯得擁擠萬分。是李長興的母親趙氏下命令不讓關門的。李長興的大哥在當天早上剛剛出鏢,他們本計劃明天先到永寧縣,然後借一段水路繼續向西,接著回到陸路再花四天時間進入陝西,之後走官道一兩天時間就能到達西安。算來此刻他們應該才出洛陽不遠,如今天降大雨,外麵雨聲風聲嘈雜一片。趙氏出於擔心如果自己的大兒子中途折返時無人知曉,應門,這才出此下策的。雨已經下了有三個多時辰了,母親趙氏、李長興、父親李榮,還有管家王簿也已經等了有三個多時辰了。前廳兩邊的門明明都被死死地栓住了可還是被風吹得直響。倒是前廳裏立著的刀槍棍棒,斧鉞鉤叉仍舊堅實地紮在兵器架子裏。雨點隨著利刃劈開,閃出亮光點點。飄揚著的鏢旗也沒人收,任憑它在風雨中亂舞,像是指揮著這風和雨破釜沉舟地向前堂殺去。趙氏和李榮就坐在那前堂最中間的梨木方桌兩邊,一個心急如焚,一個正襟危坐。李長興和王簿分別站在兩個人的後麵,兩個都背著手站得筆直,像是兩座風雨不侵的雕像。四個人誰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但眼下除了等也別無他法了。李榮不像李長興和趙氏一般擔心他自己的大兒子,對於長風鏢局的總鏢頭輝煌燦爛的前半生來說,這也不過是一點小風小浪。事實上他並不希望見到李長勝因為這點困難就放棄,如果換做他來,可能就算知道李長勝就灰溜溜的站在門外他也不會為李長勝開門的。想當年李榮靠著自家的長風劍法一路將這長風鏢局打了出去,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可沒想到到老了他卻拗不過自己的夫人,隻得在這苦苦等待。他積攢了一肚子怨氣,想著如果那不爭氣的兒子要是真的回來了一定要讓他跪個三天三夜。
天色越來越黑,雨卻沒有一丁點隨著時間流逝變小的跡象。趙氏已然坐不住了,她從椅子上探出身子,一把抓住李榮的手。乞求似地念叨著:“勝兒不會有事的對不對,鏢在後麵慢慢的走,他現在肯定騎著馬往回趕是不是。按理說他一個人的話應該很快,是不是馬上就快到了!”作為一個女人,她無比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堅信勝兒是不會有事的。但作為一個母親,她又無法讓自己平複下來不去思考勝兒所可能遇到的所有危險。她的精神在矛盾之中幾近崩潰,就像一座千瘡百孔的高塔,此刻隻消一陣風便可讓其轟然崩塌。此刻的李榮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不過他卻因為李長勝沒有回來而感到欣慰,他用另一隻手拍了拍趙氏的手背,對她說了些安慰的話。趙氏稍稍冷靜了下來,王簿走到前麵把趙氏又扶回了座位上。可沒過多久趙氏又發作了,往往複複好幾次,一次比一次鬧得凶。安靜了一晚上的前堂竟因為這個熱鬧了幾回。趙氏抄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朝著李榮摔得粉碎,此時趙氏的頭發已經被風吹得無比散亂,本藏起來的白發全部跑了出來。脖子上的青筋也爆了出來,從皮膚下一直連到眼裏的血絲,在那末端幾乎要爆裂出來流出血淚。她吼叫著,“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倒是快派人出去找!現在就去!”
李榮也不管那摔碎的茶杯,兩隻手抓住趙氏隻希望她能冷靜下來:“勝兒會沒事的,他大大小小硬鏢軟鏢也跑過這麼多次了,這洛陽周邊也不會有山賊水匪,這點風雨,你不用過於擔心。”
趙氏此時什麼也聽不進去,隻用自己身上最後的力氣從李榮手裏掙脫出來,“什麼這點風雨,自我嫁來洛陽,幾時見過這般景象!你沒見外麵的門板可都被吹飛了!可憐勝兒在外麵行無遮風坐無避雨,我倒希望他遇到的是山賊水匪,大不了報個名號折點錢財,不至於把命也給丟了!”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李榮隻覺得她小題大做了,便索性不想再管她。此時李長興隻顧扶著心力皆疲的母親不要倒下去,而王簿斡旋其中卻完全起不到什麼作用。
“派人去找啊!”趙氏反反複複說了三遍,“你不看看他們正在房間裏睡得正香哩!可憐我勝兒在外麵生死未卜!”
“你自己都知道外麵有多危險!這個時候你怎麼能叫我讓兄弟們出去冒險!”鏢局裏的兄弟不少是陪著李榮出生入死過的,更多時候李榮看他們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更何況他相信在今晚沒有人會出事,所以他更不想麻煩他的那些兄弟費時費心。畢竟今晚的情況李榮自己也很少遇到過,當真要兄弟單槍匹馬地沿路去尋確實比李長勝一群人能相互照應更加危險。
“我去!鏢頭!我去把少鏢頭帶回來!”王簿咽了口唾沫,一個步子邁到兩個人中間,終於是把話說了出來。這王簿本是李榮一次走鏢的時候從山匪手中救下來的孩子,和李長勝差不了幾歲。為人也機靈懂事,李榮夫婦便把他當兒子來養,小時候就陪著李長勝練武學習,等李長興出生了就又陪著李長興當玩伴。因為在他們身邊見的多了知道的多了,等都長大了他憑著自己一副察言觀色的本領就成了管家。不過說是管家,大家也從來沒把他當作外人,私下裏李長興還叫他一聲哥。隻是他自己為人謹慎,從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