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的信仰
我們不是正在做正確的事嗎?
那些烏合之眾,我們必須愚弄他們!
看吧,現在他們多麼無能!看吧,現在他們多麼野蠻!
因為這就是烏合之眾。
當你愚弄他們時,所有這些亞當的子孫都是無能和野蠻的;
隻有正直和忠誠,才能使他們全部回複人性。
歌德
此刻之大戰世界矚目,超過其他事情。但我以為,這場戰爭本身必須促使那些認真思考之人把注意力轉向文明這個大問題。所有的文明皆始於對自然的征服,即征服和控製自然界中令人恐懼的物質力量,使其不再危害人類。當今的現代歐洲文明已成功地征服了自然,而且必須承認,迄今尚無其他任何文明能夠如此成功。然而在世上,有一種力量比自然界的物質力量更可怕,那就是人心中的激情。自然的物質力量給人類造成的傷害,遠不及人類的激情所帶來的傷害。因此,很顯然,在人類的激情這種可怕的力量能夠完全被控製之前,不僅是文明,甚至連人類的生命都不可能存在。
在早期的原始社會,人類不得不用自然的物質力量來征服和克製人類的激情,這使得原始的遊牧部落受製於純粹的物質力量。但是隨著文明的進步,人類發現了一種更有效的控製人類激情的力量,這就是道德的力量。過去在歐洲,有效地控製人類激情的道德力量是基督教。但是現在,此前提到的這場軍備戰爭似乎表明了基督教作為一種道德力量已經失效。由於沒有有效的道德力量來控製和抑製人類的激情,歐洲人再次利用了物質力量來維持公民的秩序。確如卡萊爾[卡萊爾(Thomas Carlyle,1795—1881),生於蘇格蘭,英國著名作家、曆史學家、社會批評家,曾任愛丁堡大學校長。其著作如《法國革命》(1837年),以對社會和政治的犀利批評和複雜的文風為特色。——譯者注]所言:“歐洲是無政府狀態,外加一個警官。”利用物質力量維持公民秩序導致了軍國主義。實際上,如今的歐洲之所以依賴軍國主義,是緣於沒有效的道德力量。但是軍國主義導致了戰爭,而戰爭則意味著破壞和浪費。因此,歐洲人進退兩難。如果他們遠離軍國主義,無政府狀態將毀壞他們的文明,但是如果他們繼續奉行軍國主義,他們的文明也會因為戰爭的浪費和破壞而瓦解。然而英國人說,他們決心製止普魯士的軍國主義,基希勒勳爵[基希勒勳爵(Lord Kitchner,1850—1916),英國陸軍元帥、外交官、政治家。]相信他能以三百萬訓練有素、全副武裝的英國士兵來消滅普魯士的軍國主義。但在我看來,當普魯士的軍國主義因此而被消滅時,似乎會有另一個軍國主義——英國軍國主義——出現,而它也不得不重蹈覆轍。這似乎陷入了惡性循環之中而無計可施。
但是確實無計可施嗎?不,我相信是有辦法的。很久以前,美國的愛默生[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19世紀美國偉大的思想家、散文家和詩人,超驗主義哲學主要倡導者。其詩歌、演說,特別是他的論文,例如《自然》(1836年),被認為是美國思想與文學表達發展的裏程碑。——譯者注]說過:“我能夠輕而易舉地預見到對步槍的崇拜如此野蠻破產——盡管偉人們也崇拜步槍;而且正如相信上帝的存在一樣,我們確信,武力會招致另一種武力,隻有愛和正義的法則才能實現徹底的革命。”如今,若歐洲人真想撲滅軍國主義,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利用愛默生稱之為不以暴易暴的正義和愛的法則——實際上就是道德的力量。隨著有效的道德力量的建立,軍國主義就會因為沒有用武之地而自行消失。但是現在,既然作為道德力量的基督教已失效,歐洲人麵臨的問題則是:從何處找到這種新的消滅軍國主義的有效的道德力量?
我相信,歐洲人將在中國——在中華文明中——找到這種新的道德力量。在中華文明中,這種能令軍國主義成為多餘之物的道德力量就是良民的信仰。然而,人們會對我說:“中國也有戰爭。”這是事實,中國也有戰爭;但是自兩千五百年前的孔子時代起,我們中國人從未有過今天在歐洲所見的軍國主義。在中國,戰爭是意外,而在歐洲,戰爭已成為需要。我們中國人很有可能發生戰爭,但我們不會生活在對戰爭的不斷期望之中。其實,在我看來,在歐洲大陸令人無法忍受的事其實並非戰爭本身,而是每個人都經常擔心,他的鄰居一旦有足夠強大的能力時,會來搶劫並謀害他,因此他不得不武裝自己,或者雇一個武裝警察來保護他。所以,困擾歐洲人的問題並非是戰爭的爆發,而是不斷武裝他們自身的必要性,即運用物質力量來保護他們自身的絕對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