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株洲骨傷科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頭櫃上放著熱氣騰騰的燉排骨,還有香蕉、蘋果,這是誰送來的呢?“爸爸!爸爸!”噢,是女兒小詩詩來了,還有吳春芳。小詩詩打扮得好漂亮,頭上還係著朵大紅花。我歡樂至極,連連地喊著:“小詩詩,小詩詩,爸爸的小寶貝,快過來呀!”小詩詩湊近我,看著我手上、胳膊上、肩上纏的繃帶,心疼得掉下眼淚,說:“爸爸,你疼嗎?”
“不疼了,看到爸爸的小寶貝,哪兒都不疼了,來,和爸爸貼臉,親親爸爸。”小詩詩和我親昵著,吳春芳坐在對麵的空床上,悄悄地抹眼淚。我說:“你怎麼來了?”
吳春芳說:“看你唄。”
小詩詩告訴我:“這是媽媽給你燉的排骨。”
我說:“你還來看我?”
吳春芳說:“你最後一次離開我,連封信都沒有,我給你家打電話,你爸媽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哪,我等啊、盼啊,夜裏一聽到腳步聲我就以為是你回來了,結果不是,一次次地失望,我的心都碎了!”
我內心的隱痛仍然沒有消失,板著麵孔說:“你真會那樣想我?”
吳春芳說:“我真的想和你重歸於好,真的,真的,你在外邊,我為你祈禱,我問你在外邊能發財不,那燭光就分外地亮,我問我們能和好不,那燭光就暗下來了……”
吳春芳捂起麵孔,泣不成聲了。我心徹底地軟了,我冰冷的心融化了,我想這次下定決心,把過去那幕不堪回首的往事遺忘,永遠不提了,不想了,一切都重新開始。等回廣東時帶著吳春芳,帶著小詩詩,全家人一起回去。在那裏重建一個家,一個溫馨無比的家,這時候,我甚至想起了那首歌:“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傷的時候,我會想到它……”我試圖用纏著繃帶的手去撫摸吳春芳那久違了的手,這雙手曾經屬於我。我們初戀時,這雙小手總與我捉迷藏躲來躲去,現在她又在躲,吳春芳把手藏到身後:“別……別動!”
我嚇了一跳,小詩詩把小嘴湊近我的耳朵:“爸爸,有一件事不知道告不告訴你。”
我說:“什麼事,告訴爸爸吧!”
“爸爸,你要先答應我不要生氣啊。”
“好,爸爸不生氣。”
“媽媽和一個姓王的叔叔辦了酒席,結婚了!”
“什麼?!”像五雷轟頂,我渾身都在戰栗,“你你你……你那麼容易就看中一個男人?他對你好嗎?他對小詩詩好嗎?他會不會又是一個小流氓?”
“他不是小流氓,是一個老老實實的普通工人。”
我仰天長歎:“你隻能做一個普通工人的妻子,他有技術嗎?他有文化嗎?他能夠養得起家嗎?老老實實就好了嗎?也許他沒用,是個笨蛋!——你總是不理解我,我結婚以後,我拚命地學習、工作、四處奔波,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家庭,一個男人如果碌碌無為,那麼這個家庭就永遠沒有希望,就永遠得不到尊重。你倒好,那次算做失誤,那麼這次呢?這樣匆匆忙忙,這樣輕率就嫁給了一個人,你以後受窮、受氣,活該!”
我摟過小詩詩,平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悲痛欲絕。
小詩詩雖然是個孩子,但她反而安慰我:“爸爸,你別哭了,你不是答應我不生氣了嗎?大人都是不哭臉的。”
我極力忍耐著:“小詩詩,爸爸好想你好想你啊!”
小詩詩說:“想我就來看我,媽媽說,送我去鐵一小讀書。你到鐵一小看我,好不,爸爸?”
“好!好!”
爸、媽兩位老人給我送飯來的時候,吳春芳牽著小詩詩走了。我久久地目送著一步一回頭喊“爸爸再見”的小詩詩和一去不複返的曾經屬於我的妻子。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5年,有了一個共同的女兒,盡管在一起時經常吵吵鬧鬧,甚至出現了那樣一件不堪回首的事,但相互習慣、相互適應了,相互感覺對方做的飯菜好吃,對方的氣息好聞……我恨自己軟弱,恨自己兒女情長,我要有所作為,我要成為最出色的推銷員!我試圖戰勝自己。我去新華書店,選購了一套書:《林肯傳》、《丘吉爾傳》、《拿破侖傳》、《巴頓傳》,我想從這些世界級的偉人身上汲取人生奮鬥的勇氣和力量。
春節,我是和女兒小詩詩在爸媽家過的。我深深地為自己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而內疚。小詩詩兩個月的時候,我去了四川峨眉參加全國起重機聯合設計,小詩詩兩歲的時候,我去了海南,小詩詩四歲,離了婚,去了廣東的珠江三角洲。小詩詩很乖,她知道爸爸媽媽之間豎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奶奶問她:“在奶奶家想媽媽不?”她說:“不想!”“爸爸好,還是媽媽好?”“爸爸好!”然後又小聲對奶奶說:“奶奶,別告訴我爸爸,爸爸媽媽都好,我想爸爸,也想媽媽。”再問爸爸媽媽之間的事,就撅起小嘴:“別問了,我會哭臉的。”說著便眼淚汪汪了。
命運為什麼這樣殘酷呢?我一切一切的努力,一切一切的追求,都是有益於妻兒、有益於家庭的,然而家庭卻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