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哆嗦著說:“為什麼?”
女經理帶我到倉庫,指著堆放整齊的一碼碼貨品說:“你看,這就是你推銷的不幹膠。”
我放眼望去,所有紙箱上已經封好口的膠粘帶兩端全部翹起,在穿堂風中呼啦啦地迎風飄揚,像體育盛會上的一麵麵小彩旗……我馬上打電話給廠裏,負責發貨的小姐說:“發給日雜公司的貨本來就是次品,肯定會有些問題啦。”
我火冒三丈,電話裏如果不是小姐的話,我肯定會罵髒話:“這是我辛辛苦苦開發的第一家客戶,人家還幫我介紹過許多關係,你坑騙人家等於坑騙自己,我要向廠長告你!”
發貨小姐說:“要告你去告你們辦事處的陳主任,是陳主任讓我發次品嘛。”
又是陳主任!我知道:他這樣做提成高,正品每卷給推銷員的底價是3.4元,次品每卷是1.4元,這批貨如果能夠蒙騙過關,他陳主任就能賺上萬元,我為陳主任感到悲哀。我一陣虛脫,渾身像散了架一樣難受。那時,我正患感冒。一種為客戶負責的正義感支撐著我隨女經理回到她的辦公室。我坐下來麵對女經理,拿出蓋有廠方合同章的空白協議書,冷靜地說:“這樣吧,我代表廠方向您道歉,並簽訂如下協議:同意拒付貨款,供方賠償需方一定損失,重新發貨,並保證是正品。”
簽完合同,我馬上從附近的一家沒有付款的客戶那裏給日雜公司調來了正品貨,女經理臉上的陰雲消散了,重新坦露出以往的熱情和開朗,寬宏地說:“相信你——不幹膠先生。”
離開日雜公司,我們搭乘了一段手扶拖拉機又徒步走了十多裏路,我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疲憊不堪,頭暈,惡心,總感覺著天在轉,地在陷,渾身冷得——在火一樣的太陽下,竟然瑟瑟發抖,上牙打下牙……我走進了一家鄉鎮衛生院,大夫給我試體溫,目瞪口呆,認為體溫計出了毛病,又換了根體溫計甩了又甩又一試,讀數和原來的一樣——39度9。大夫驚奇地問:“同誌,你有多大年紀?”
“33歲。”
“啊!”大夫張開的嘴巴閉不上了,“你……33歲?——高燒39度9,人卻這樣精神十足,沒有倒下?——你要住院啊!”
我搖頭:“不!我不能住院,更不能倒下,我現在有三個單位的工作要幹啊!”說三個單位時,我勁頭十足,充滿得意。
我打了一針,吃了藥,投宿在一家花炮廠的招待所。那一晚,我睡得很累,很乏,一連串沉重煩人的幻覺!我似乎是在漫無邊際的水裏遊泳,那水很稠,像糨糊,又很髒,髒得像郊區菜農漚的大糞坑。我真累啊!幾乎是奄奄一息了,那髒水就要灌進我嘴裏了……我似乎是在一條小路上艱難地行走,腳上生了爛瘡,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痛,我咬著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腳上的爛瘡血肉模糊,時而和鞋底粘連在一起,時而又撕開……那每邁出的一步不是用米來度量,也不是用尺來度量,而是用手指來度量,那每一步隻能挪出一指、兩指、一拃兩拃……噢,那是我考大學那年,兩隻腳爛了,腳趾甲全爛掉了,我忍著刀割似的傷痛,趕去縣城中學請教數學題時走的那條冰雪覆蓋的小路啊!
我一覺醒來,出了一身的臭汗,床墊都浸透了。我到衝涼房洗了澡,簡直是奇跡——我活動一下四肢,渾身變得非常輕鬆,頭腦變得格外清醒,高燒退了,感冒好了!梁近開說:“老邰,你昨夜說了一宿的夢話啊,有時還大喊大叫,好恐怖,好嚇人的!”
這時候,天剛蒙蒙亮。我穿好衣服,背上行裝,對小梁說:“走!早晨8點鍾上班前趕到另一家客戶!”
一路上,我倆邊走邊聊天。
梁近開說:“老邰,你夠朋友,這麼多的業務關係都介紹給了我。我現在虧錢了,欠幾萬元的賬,若像當年,我一定會出錢給你老邰找個漂亮的妞來玩玩。”
“你小小的年紀,也玩過妞?”
“玩得多了。”
“以後別再玩了,那叫嫖,好好幹,賺點錢,娶個老婆,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不是隻有嫖才令人愉快。比如看場電影、旅遊,陪著老婆逛商場,帶著你的寶寶到公園拍照片,給你的妻子買件漂亮的時裝,還有,幹一樁你從來也沒有幹過的工作,跳進一個嶄新的行業,感受一種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