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山下有人冒出來了,金玲牽了一下我的衣角,躲進灌木叢。這裏幽靜宜人,沒有人會來幹擾,隻有樹上的知了不停地歡叫。秋天的陽光暖融融地灑下來,我們麵對麵,彼此距離很近,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我幻想著:與麵前這位金玲小姐在柳陰下散步,在公園的長椅上相互依偎,在盛大的婚禮上向親朋、來賓們頻頻舉杯。人們都在讚美著我們這對天造地設的佳侶。從山下走來的人過去了,我問:“剛才你要問我什麼?”
“你有錢嗎?”我的心涼了半截,剛才的幻覺一下子消失了。
“你要多少錢?”
金玲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閃動著,那裏麵映著藍天、白雲,還有婉轉啁啾的小鳥。她想了想說:“至少要買一套好一點的家具吧?還有冰箱、彩電,一萬來塊錢,你有嗎?”我嚇了一跳,自己手上現在連十元錢都沒有,與吳春芳去辦離婚手續的那50元訴訟費還是借的呢。如果靠現在的170元的月工資收入,不吃不喝,也要積累6年,而且還有小詩詩每月50元的撫養費呢!這些是我沒有想過的,但我沒有示弱,我總覺得自己比腰纏萬貫的大亨富有,同時也是為了報複她一下——唯利是圖,開口就是錢!
“一萬塊錢算什麼!”
金玲眼裏閃出光芒:“別吹牛,你現在都有什麼家產?有摩托車嗎?”
“摩托車算什麼!”
“有住房嗎?”
“住房算什麼”
“是你自己的嗎?”
“住公家的不一樣嗎?將來自己到郊外蓋棟別墅!”
金玲燦爛地笑了:“你別吹,我會調查的。”
我不吱聲,心裏有些發慌。是啊,如果這位金玲小姐真的去家裏調查,發現我是個窮光蛋,那樣我不成了騙婚了嗎?我馬上說了實話:“我在跟你開玩笑,其實,我家徒四壁,一無所有!”
金玲反而不相信了:“你不會家徒四壁,更不會一無所有。”
我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其實談這些還過早,咱們還是先了解一下吧。關於我的情況,我在征婚廣告上和寫給你的信上都介紹清楚了。我想知道一些你的情況,比如您是什麼原因導致離婚的?”
金玲臉色驟變,眼裏溢滿了淚水。她用手捂起麵孔,嚶嚶地哭了:“不要問!誰要你問這些了?”
我不知所措,圍著她急得團團轉:“別哭,別哭了。怪我不好,我再也不問了,行嗎?”
金玲破涕為笑,我也笑了,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幹淨的餐巾紙,想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金玲淘氣地打了我一下:“去,用不著你!”扭過臉去掏出個小手絹來,為自己擦幹了眼淚,然後下了逐客令:“你去吧,我要回去了。”
金玲繞過灌木叢,左右看看,跑回大鐵門,一閃身,不見了。我騎上自行車走了。我想這件事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她太看中錢,再說她比第一個約見的“歌星”還要漂亮,漂亮女人心都高,這是無疑的。
這天我早早地回到內燃機廠的家,自從和吳春芳離婚以來,我很少回去,都是在父母家裏吃住。我不敢進自己的家門,那以往的溫馨,以往的吵鬧,以往吳春芳守在客廳裏看電視,我坐在席夢思床上靠著鬆軟的床背給女兒講故事的情景永遠地消失了;以往擺滿了彩電、冰箱、家具的房間已變得空蕩蕩,隻剩下一張床和一張寫字台,書和大量的技術資料都散放在客廳裏,堆得像座小山。我回來,遠遠地覺得自己的窗口亮著燈,以為是吳春芳帶女兒回來了,等走近了,才發現那亮著的燈是鄰居家的窗口,自己的窗口仍是黑洞洞的,沒有一點聲息。我走進家門,似乎是走進了一個陰森森的古墓,我甚至有點害怕,像兒時懼怕黑暗一樣。我怕孤獨,怕寂寞。我不斷地安慰著自己,要麵對現實、正視現實,現實是逃脫不了的,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人世間,不論是多麼幸運的人,都免不了要蒙受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有誰例外呢?有誰因此而倒下再也不起來了呢?沒有,無論他是多麼軟弱的人,都掙紮著活著,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就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