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唯有我和李永明兩個人在東湖邊長椅上聊天,聊到下半夜兩點了,李永明有些衝動,終於要透露他那個危險的動機了。他說:“邰勇夫,我拿你當知己!”
我在迷離的夜色中,誠懇地點點頭。
“你可不要跟任何人講啊!”他那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
“嗯!”
“咱們倆同歲,在我們的少年時代,我們都幹著同樣的事情。”
“什麼事呢?”
“走‘五一’道路啊,離開那麼可愛的學校,離開那麼可愛的書本,去學軍、學農、學工,他媽的上山開荒!你知道那個時候,在我們地球的那一側出現了什麼樣的人間奇跡嗎?”
“我不記得了!”
“噯……這樣大的事,你都不記得了。那個時候,美國的宇航員登上了月球!”
“噢……請原諒,那會兒我生活在東北的大山裏,那是知識的荒漠,沒有電燈,聽不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之聲,更看不到一頁印刷物。”
“唉……算了,我不說了。”
亞瑟滿腹心事地望著茫茫夜空,不再言語了。天亮呢,整日想他在大學裏讀書的女朋友,想得發瘋,他說他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在學校讀研究生時,沒找個安全的地方和女朋友幹那事。星期天,天亮號召大家去趕海,說趕海也許有豔遇,像《青春之歌》中的於永澤在海邊抱住了正欲投海的林道靜那樣。於是,我、天亮、亞瑟一連去了幾個星期天,還有意坐在遠離海邊的沙灘上,期待著跳海的林道靜。跳海的林道靜沒遇到,跳海的於永澤倒是讓我們給遇到了。那天,有個高個子男青年就在海邊上走啊走,臉色蒼白,神情沮喪,走到很遠的地方,在我們的眼裏已經變成一個小黑點了,就向茫茫的大海撲去……天亮第一個叫:“不好,有人跳海了!”然後就拚命地向那高個男青年跳海的地方跑去。高個男青年被我們救上來了,我猛然發現他竟然是我初來海南時在火車上認識的旅伴大高個吳天明!他萬念俱灰地說:“你們不該救我,我多年的追求,原來都是徒勞的。所以人生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吳天明恢複高考那一年,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西北工業大學,畢業後在國家航天部所屬的飛機製造廠裏幹得有模有樣,搞了一大堆小發明小專利,滿腔熱情地跑來海南,他那些引以為榮的東西卻沒人欣賞,最後連飯碗都沒找到。他的自尊心、他的人格受到了殘酷無情的傷害。於是他失去了自信,認為自己黔驢技窮。我安慰他說:“吳天明,你無論如何不能去死,你有那麼堅強的毅力,考取了名牌大學,又搞了那麼多的發明創造,為什麼就不能忍耐一下,慢慢地尋找機會?退一萬步,即使我們暫時懷才不遇,為什麼沒有毅力學學別人的樣子去擺攤、賣報,甚至當乞丐,難道討飯的比我們還要頑強嗎?”
吳天明在海灘上曬幹了衣褲,情緒有些好轉,我們給他留下了地址、電話號碼,讓他沒事來玩。吳天明道了謝,走了,走得有氣無力,像踩在棉花上,我就衝他喊:“吳天明,堅強些,麵對現實,無非是換一種活法,就當是好玩吧!”
海口市中心有塊地方叫三角池,一側是港務局客運站,一側是東湖公園,另一側是東湖賓館。那時,這裏最熱鬧,每晚都會雲集成百上千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學生,在這裏唱歌,彈吉他,發表演說,交流信息,認老鄉,尋知己,找對象,找不到工作,但又雷打不動死不回頭的大學生在這裏賣“人才餅”、“人才餛飩”,賣《海南開發報》。賣報的女大學生常常在這裏被用人單位或個體大老板聘去做公關小姐,或者做情人、做二奶,在這裏曾經誕生一首用西北民歌《信天遊》曲子唱的《海南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