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日子在品不在貧,幸福從來不曾離開。
上班坐的這路車,偏偏是上班族最多的。從起始站就呼啦啦地塞滿了人,接下來的每一站都是上的多,下的少,到了整個路程中間的一段,人都貼到車門上了。很榮幸的是,我正好是在中間這段上車的。每日,上班如打仗,要使出渾身解數,見車來,一路奔跑攆上,已經是烏壓壓一片人,司機對著車廂裏的乘客吼道:“往後走啦!往後走啦!不走,大家都走不了了!”車廂裏的人這才一點點磨向後去,好不容易上去了,我腳尖點地,姿態優美,前貼人,後拱人,總算了有了立足之地。我就如站在了維也納的金色大廳,一手高攀車杠,一手緊貼心口,隨時都準備高歌一首,歌唱這美好的人世間,竟然有這麼多人。
當然,喜歡擠公交,有個前提,那必須得有音樂。特別是下班,人人都急著往家裏趕,每顆心都燒著呼呼的火。更加上經常堵車,漫漫一個城市都是車子急躁的埋怨聲。這個時候,音樂響起,盈盈的從嘈雜的人車聲中飄起,滄桑的、憂傷的歌聲,彌漫了整個空間。人聲、車聲如此的龐大,竟也擋不住這低緩的歌聲流水似的,在每個人的心頭滑過。都靜默了,車窗外還是亂紛紛的人間,而車內的人,不論是站著的,還是坐著的,緊繃的臉舒展開了。各人想著各人的那一份事情。天色漸漸淺淺地黑了。
很多年前,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跟著父母奔波於長江兩岸,經常坐輪渡。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了。一輪船的人,擁在船艙裏。父母放下沉重的蛇皮袋,我們坐在船邊,看著江南丘陵,那巍巍的群山漸漸遠去,浩瀚的江水流瀉於天地間。江風含著水腥氣,啪啪地拍在臉上。這個時候,媽媽碰碰我,說道:“聽,歌呀!”是的,是媽媽最喜歡的《九妹》,在廣播裏唱起來。陽光燦爛,江河金亮,且聽著那歌聲訴說江南小鎮那個叫九妹的好姑娘,在江水上翩翩起舞,煞是好看。而艙內,大都是農民,騰騰的煙氣,夾著婦女尖亮的潑辣笑聲,孩子跑上跑下遝遝的腳步聲,全在這活潑的歌聲中,成了快樂的元素。世界上有音樂,有歌聲,真是太奇妙了。
擠在人群中間,我就這麼癡癡地聽著,忘記了漫長的路程。讓歌聲托著自己,輕靈地在時間和空間裏漫遊。有些愉悅的惆悵,卻不是空洞的。擠在人群中,透著打開的車頂蓋,看著深藍的天空。歌聲就像上帝的聲音,無處不在,又無可尋覓。
我仿佛看到一雙曆盡世事的老人在天空,悲憫地看著我們這些為了生存的茫茫蒼生。可是,人真好!勃勃的生命在我的前後左右,呼吸著,思想著,我也是其中一員嗬!男孩子臉上的青春痘,女孩子的發卡,老奶奶的布袋,小孩子水銀也似汪著水光的眼睛,都是生命力,蹦跳在我身邊。嗬,我竟然坐上了上帝的公交車了!
媽媽今天就要返鄉,我決定去超市買條魚回來。媽媽在我這裏的日子,一直是她燒飯做菜。今天我讓媽媽在家裏收拾收拾行李,而我下樓到街對麵的超市去。超市今天買魚的人很多,魚鋪壘著雙層玻璃缸,鱸魚、鯽魚、鯿魚、海蜇、螃蟹各自在噴吐著泡泡的水缸裏等待。等待網兜一叉子下去,正好逮著了自己,死神馬上就如期降臨。死神現在等待著借助我的手。我的手拿著網兜在水缸裏劃來劃去,各色魚四處遊動。而我要挑選其中一隻,作為我和媽媽的離別餐。它們都在從左到右,從右到左,鱗片在喑啞的水中閃著微光,尾鰭擺動,等待。我要決定一條魚的生死了。它們現在是活著的,吐著泡,在我眼皮下沉寂地活著,我邊上的人群各個迅即挑好他們的獵物,交送給服務員拍切砍剖。我繞過魚攤,向前走,我挑選好豆瓣醬、生薑、蒜苗、豆腐,一切齊備,我不得不又回到魚攤,拿起網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