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白雪融意漸昭,幾抹柔綠已溜上了嶙峋的枯枝,被風一撩,引得園中人的目光追漾而去。
庭院西南角,紅梅嫣然成雲,遒勁的枝幹在空中肆意書寫形意:龍骨鐵筆,金鉤蒼矢,各逞各的造化;而樹下談笑風生的兩個女郎,更不知吸納了多少天地靈氣方才塑就。
兩人皆是盈盈二十上下,一穿白色貂裘,一穿黃色狐裘,重毫裹身不掩娉婷體態。醉玉為膚,新墨為鬢,眉目妙成,輪廓卻有幾分相似。而那白裘女郎身上的貂裘更如皓雪堆成,從頭到腳一絲雜色也無,給主人平添了一份華貴氣韻。
輕陽瀉入梅園,照得黃裘女郎臉龐燦然生光,卻也映出了一縷豔羨。隻聽她說道:“姐姐,你這一身可真是世間難得的寶貝啊。這兩年我常聽宮中傳言,要說當今大公主麵前的紅人,那得非商映雪莫屬。我本來還想,姐姐固然聰穎過人,但大公主宮中那一幹宮娥女官,哪個不是明白人?不過,今天見到你這身打扮,我算是信了。大公主這般寵愛你,倒真讓我有點嫉妒了。”
映雪笑道:“映弦,其實並不是大公主多麼寵愛我,而是她對宮人素來厚待,隻要……隻要肯為她盡心效力,大公主都視為手足。要說這貂裘,本是北疆賀炳延賀將軍去年獻給公主的壽禮,隻因我翻了年頭就染上了風寒,她便索性賜與我了。”
映弦卻道:“可我也還記得三年前有個叫芸墨的宮女,在收拾書房時不小心弄髒了一幅字,這也不是什麼大罪,大公主一怒之下將她罰到浣衣局洗衣服。芸墨寫得一手好字,卻幹那最粗重低賤的活兒,聽說最後氣出了病,死了,到死也沒被召回,不是麼?”
映雪臉色一沉,道:“這事兒大公主自己也常常追悔,你就別提了。不過妹妹有所不知,那幅《兵車行》乃是前朝一位隱士所書。此人有嵇康之姿、阮籍之風,卻寄情老杜詩章,可見他尚有憂國憂民之心,隻因時局昏晦不肯出仕罷了。”
“那又怎樣?”
“大公主常說:‘聖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倘若朝野汙濁,經世濟民之才就自甘老於林泉。大公主花費重金四處探訪才輾轉求得那隱士的手跡,藏於宮閣引之為鑒。你說她對芸墨氣也不氣?”
“哦……大公主身為女子,倒是可惜了。”
瑟風拂過,幾株梅樹翩然搖晃,雪丸裹著瘦瓣簌簌墜下,映弦打了幾個哆嗦。
映雪問道:“這幾年你們住在宮外,不知道各方是否照應得周全。二公主……二公主對你還像從前那樣上心麼?”
“二公主對我好著呢。不過你也知道,她這個人最不願操別人的心。再加上……再加上……駙馬的事,如今她幾乎是天天求經問道。連我這次出府見你,她怕是也完全不知。”
“倒也難為了二公主……說實話,這次你我姐妹再聚,我卻是受大公主之托,對你有要事相求。”
映弦一怔:“對我有要事相求?”
映雪躊躇道:“不過,此事……此事卻教我難以出口。不管怎樣,你先答應我一定要保密。否則,可就害了不止一人了。”
“姐姐怎麼說得如此鄭重?你我是親姐妹,你這麼緊張,我自會小心行事。”
映雪抬眼不語。冬日薄寒的陽光下,每一朵梅花固然也玲瓏剔透,卻終歸形貌柔弱。數朵相連,則香色逼人,璀璨難言。映雪竟似看癡了。
倏爾,她垂下目光,一字一句道:“二公主府中,現在是不是藏了一個受傷的男人?”
映弦霍然起身,失色道:“你……你……你怎麼知道?”
“不但我知道,而且大公主也知道,也許還知道你不清楚的事。”她壓低聲音道:“大公主早派心腹查了個水落石出。那個男人是酈國最有名的劍客之一,人稱追魂劍鄺漣。不知得罪了國內什麼人,是被人追殺,逃亡到我國的。”
“……什麼?”
眼見映弦驚懼更甚,映雪又道:“唉,你看看,你還蒙在鼓裏。二公主私藏敵國劍客,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公主府上下都難逃幹係。為姐實在怕你有所不測。”
“可是……可是……二公主隻是慈悲為懷,我隻道是救了一個受傷的普通人,怎麼會料到他的來曆?”
“你不知,並不等於二公主不知。就算二公主不知,這窩藏男人的名頭,說出去可對二公主的清譽有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