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這種事無定數的環境中，涉及稍為長遠一點的打算有甚於賭博，因為連事件發生的概率都無跡可循。
2004年9月20日到30日，我隨長沙市政府一個考察團到俄羅斯考察了十天，走訪了莫斯科、索契、聖彼得堡三個城市。此前，有關俄羅斯的資料讀過不少，自以為知道俄羅斯的轉型是怎麼一回事，加上臨去之前幾天，俄羅斯接二連三發生恐怖事件，故有放棄此行的想法。邀我同行的朋友說，實地考察和閱讀資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實地考察可以獲得許多通過閱讀資料不可能掌握的對認識很重要的細節。這個說法對我是有震懾作用的。是的，事件由細節組成，不是所有細節都有意義，道理隻存在於關節中，倘若不從細節中找出關節就會滿地雞毛，但事先並不知道細節中哪些是關節，故對於作研究的人來說遺漏細節是犯忌的，說不定那就是關節。因為此故，我克服了對恐怖活動的恐懼，到俄羅斯觀察細節去了。這組文章記錄我所觀察到的瑣碎事件，進而闡發隱藏其中的道理。我沒有憑空作形而上的冥思那種努力，也沒有宏大構思那種興致和本領，隻能通過對瑣碎事件的分析獲得些許知識以回報朋友的厚意。當然，我也相信人類所擁有的知識主要是以這種方式積累的。
在俄羅斯十天，一個最突出的感受是，事無定數。從北京到莫斯科飛了八個小時，從飛機上下來過海關等了一個多小時，出海關後去取托運的行李又等了兩個多小時。先是傳送帶卡住了，卡住了就卡住了，也不見有人修理。一個多小時後，電子牌顯示，我們那一趟航班的行李換了一條傳送帶，就去那邊等，腿都站酸了，不見我們的行李。不光是我們，剩下大約三分之一的乘客都這樣等著，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取到行李，一臉無奈，席地而坐。如此這般又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取到了行李。從機場到賓館耗時一小時，沒想到入住登記又排隊等了一個多小時。請注意，我們從飛機上下來到入住房間耗費的時間，相當於從北京飛到莫斯科的時間。三天之後，從莫斯科去索契，登機後，飛機在跑道上折騰了半個小時後，通知乘客下機，沒有人告訴你是什麼原因，要等多久，一輛車把乘客拉回到候機樓了事。兩個多小時後，再次登機，從不祈禱的我也默默地祈禱，祈禱不要再有什麼事又把我們拉回候機樓，祈禱飛機不要從空中掉下來。因為太困了，祈禱了一會兒就睡著了，被一陣掌聲所驚醒，原來飛機已安全著地了。在俄羅斯國內航線，每當飛機安全著地，乘客都會使勁鼓掌，從索契到聖彼得堡，從聖彼得堡到莫斯科，都聽到這種慶幸的掌聲。在俄羅斯，有太多的事情是未定之數，等到有了一個不壞的結果，人們當然禁不住要鼓掌慶幸。在索契三天，有一天的空閑，我們就去了高加索的一個度假山莊。從山腳到山頂，有一條分為五站的接力式索道。那是一片原始森林，索道從中穿過。秋天，樹葉黃了，陽光和煦，到俄羅斯後我們第一次有了好心情。同伴更驚奇地指著纜車上的人對我說，“你看，他們在笑！”是啊，到俄羅斯好幾天了，難見這樣的笑容。說話間，停電了，我們停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纜車在風中搖晃，黃葉紛飛，不見了人們的笑容。從山腳到山頂，再返回，停電五次，短則三分鍾，長則半小時。這是我坐纜車的經曆，你若去，停幾次，停多久，誰知道呢？
事無定數使得人們對未來普遍無知，在這樣的環境中，你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人們的選擇基於人們所擁有的知識，每增加一點知識或信息，選擇都得以改進，從而提高行為的效率。在去俄羅斯以前，我們在韓國訪問了一個星期。一個隻有幾十萬人口（相當我國一個地級市規模）的龜尾市，每年出口額在200億美元以上。
問到如何改善投資環境，其市長隻說了一句話，無法預料的事情越少越好。其道理在於，在這樣的環境中，決策（或選擇）可以基於比較充分的信息。而在俄羅斯這種事無定數的環境中，涉及稍為長遠一點的打算有甚於賭博，因為連事件發生的概率都無跡可循。因此，俄羅斯社會轉型已經十幾年了，至今難覓外來投資者的身影，每年外來直接投資額隻有中國的一個零頭（約為3%），而本國資金大量外逃。富有諷刺性的是，龜尾市市長改善投資環境的說法是有針對性的，是對中國投資環境一種含蓄的批評。而看了俄羅斯，禁不住要自誇幾句。每到暑期，長沙就會電力短缺，為此采取的措施是，對一些區域拉閘停電。以往，停哪家的電，停多久，帶有很大的隨意性。2003年做法有所不同，預先有一個安排：什麼時候，哪家會停電，停多久，並通過媒體進行公告。這種做法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人們的選擇普遍因公告傳遞的信息而得以改進，企業不再因突然遭遇拉閘而發生事故，居民不再因晚上突然停電而在外麵遊蕩。可預見性是一個鑒別環境優劣最重要的測度，如果你去了俄羅斯，你會感到中國二十幾年來在這方麵所取得的顯著進步。